一陣大呼小叫之中,一身墨裙的青鸞衝了進來。
看著坐在桌前煮茶的李修元皺眉問道:「你是誰?妖怪還是人?還是我弟弟?」
孟婆聞言忍不住噗嗤一笑道:「這是我弟弟,不是你弟弟。」
李修元給她倒了一杯靈茶,微笑道:「我久不曾來,不知道你要做一道什麼樣的菜?來,請喝茶。」
青鸞聞言大吃一驚,伸手拼命地揉了揉李修元的臉,驚叫道:「不對啊,你這回又沒戴面具,怎麼一下子這麼蒼老了?」
沒有辦法,孟婆只好將李修元剛剛說過的話再次跟青鸞說了一遍。
聽完後青鸞皺著眉頭說:「還好,月影妹妹已經離開了,否則讓她看見不知道會不會心痛死哦。」
李修元笑了笑:「你買了什麼菜?」
青菜嘴一撇,小聲回道:「誰知道你來,我只買了豆腐和一點五花肉,你去園子裡摘些青菜吧。」
李修元看著孟婆笑了:「我來想偷一回懶,看來是不成了。」
孟婆指著青鸞笑了笑:「難不成,你還能將她買的菜做出花來?」
直到李修元花了半個時辰,煮了一鍋徐福給他從東海帶回來的鹹魚幹,加上五花肉和豆腐的肉湯時,兩女才驚叫了起來。
還沒有吃到嘴裡,兩女便嚷嚷個不停。
青鸞拿了一壺酒過來,左手端著一碟青菜,孟婆給三人倒上靈酒,接著問道:「這是什麼,有魚?」
李修元給兩人夾上三樣不同的菜後,回道:「這是東海的鹹魚幹,一個朋友送我的。」
青鸞先吃了一口豆腐,接著便發出一聲驚叫:「姐姐,看來下回我要去一趟海邊了。」
孟婆看著她笑道:「你跟他一起去東海啊,那裡魚多。」
李修元沒有說話,只是想著一會是不是得搬幾甕這裡的杏花酒,畢竟過去了這麼些年,這酒的滋味比他在天山上釀的還要好上幾分。
三人喝了一壺酒,吃了一鍋肉,青鸞去洗碗,李修元燒水煮茶。
孟婆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一會,陪我去橋上吹吹風?」
李修元一邊煮水,一邊笑道:「好啊,看看能不能遇上孟姜的丈夫……」
「你說過不提他了。」孟婆皺起了眉頭,認真地說道:「世人境遇悲涼之人何止千千萬,你忙得過來嗎?你師父是如何教你的?」
李修元聞言,突然想起了老道士說的那番話,跟自己到了大秦之後的種種經歷。
情緒瞬間低沉了許多,喃喃說道:「我承認自己沒有自制力,老是記不住師父說的那番話,只是,有些時候卻是身不由己。」
「可以理解。」
孟婆笑著說道:「世間之事看看就好,沒有必要讓所有的人都走進你的生活。」
「好吧,我回去試試。」
李修元嘆息了一聲,攤開雙手說道:「有些事情我因為之前看過他們的故事,再遇到本人的時候,難免心裡會有一些變化。」
「你又不是那裡的皇帝,便是皇帝也管不了天下人的疾苦。」
孟婆繼續說道:「你不看皇帝,你可以看看你師父啊?他有沒有像你這樣,動不動就活在別人的故事裡?」
李修元想著老道士那不靠譜的模樣,沉默回道:「他跟我第一個老師一樣,都是放羊,哪裡會仔細地管我的修行?」
孟婆並不知道老道士的那些事情,但是她聽懂了李修元的這番話的意思。
於是笑著說道:「你想想,他連你這個寶貝弟子都是放羊,又怎麼可能活在別人的故事裡?」
李修元搖頭回道:「我還認識一個老和尚
,他說學佛應懷慈悲之心。」孟婆嘆了一口氣道:「我懶得和你鬥嘴,我喝沒有學過佛法,但也知道那是菩薩慈悲天下眾生,便是菩薩也不會活在某一個眾生的故事裡。」
李修元聞言不語,抬頭望著院子裡綻放的杏花,喃喃說道:「心懷天下眾生?難道天下眾生不是由一個一個的眾生組成的嗎?」
孟婆笑了,看著李修元溫柔地笑道:「這個道理你應該去問老和尚,難道你會因為他沒有慈悲你所慈悲的某人,便懷疑他不是一個慈悲的老和尚嗎?」
孟婆順著他的目光往院子裡望去,靜靜地說道:「你喜歡杏花,難道因為你沒有去輕嗅某一朵花兒,她們便會懷疑你對她們的喜歡嗎?」
孟婆的一番話,是李修元從來沒有去仔細想過的道理。
因為他自己都沒去想過,更不要說他會就這個道理去跟老和尚和老道士請教了。
兩人只是三二兩語,便讓捧著一杯靈茶的李修元陷入了頓悟之中。
就像他每天都行走了大道之上,卻一直沒有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孟婆的一番話,讓他想起了佛堂裡的諸佛、諸菩薩,難道因為菩薩沒有回應某個來見他的善男善女的請求,菩薩便不再慈悲六道了嗎?
上了天山之後,李修元的心思其實多半都在南疆戰場,還有一些在富春江上的小鎮。
對於自己的修行和對天地之道的感悟,還不如師兄明惠了。
直到來了大秦,見多了世間的生死無常。
直到來了忘川,跟孟婆再次討論起慈悲的道理。
他才發現,自己對天地大道的感悟遠遠不夠,難怪自己的化凡會半途而廢……
一道淡淡地佛光在李修元身上湧現。
正如老和尚說的,無相金身對於李修元來說,只有悟了才會破去,否則任他修行了千年,也勘不破其中的道理。
孟婆看著李修元的模樣心裡驚歎不已,心想只怕也只有自己這個神奇的弟弟,才會因為自己一番無心之語而頓悟。
只是她不知道,眼下的李修元,不知有多少年沒有如此頓悟過了。
頓悟後的李修元,無相金身也將會在某一個合適的時機,再次迎來新的破境。
只怕是老道士也想不到,自己的寶貝徒弟還沒完成化凡天人五衰之劫,倒是先迎來了無相金身的破境。
青鸞回來看著李修元笑道:「你這回打算呆上多久,我跟姐姐想要出門逛逛。」
李修元搖搖頭:「我隨時都會離開,你可別指望我。」
想了想又忍不住問道:「你不會一直待在這裡不走了吧?要不你跟姐姐換一換,你一個人在橋上呆上百年試試?」
「她哪能跟你比?」孟婆微笑應道:「她平日裡一個人都呆不住,不是跟我上山摘藥,就是跑去村裡找人聊天。」
在孟婆看來,別說百年時光,便是一個月的時間,青鸞怕是都堅持不下去。
畢竟每天要上山採藥,還得去橋上煮湯,也只有李修元這樣修行了佛法之人,才能在忘川橋上熬得住百年的寂寞。
李修元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微笑道:「你離不開大姐也不成啊,你總得去諸天闖蕩一番,再找一個合適的伴侶吧?」
「我的心已經死了。」青鸞認真地說道:「當年我走下忘川橋那一刻就死了,更不要說姐姐陪我去了一趟九幽之下。」
李修元一聽,忍不住惱火說道:「昨天的你在涅槃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現在的是全新的你,你的肉身你的修為你的全部,都是新生的。」
只是一句話,讓李修元想起了修羅天域桃源的東方玉兒。
在老道士
助她鳳凰涅槃的那一刻,昨天的東方玉兒就已經徹底去死在秦千山的魔爪之下了。
更不說那時的東方玉兒生機全無,便是自己的靈藥也救不了她的性命。
唯有燃燒鳳凰涅槃之火,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孟婆嘆了一口氣,拉著青鸞的手說:「李修元說得對,曾經的你已經死在時間的長河之中的,現在你的是諸天萬界的天之驕女。」
青鸞呵呵一笑:「等弟弟你找了老婆,再來說姐姐吧。」
李修元淡淡一笑,望著客堂外的杏花回道:「我啊,你怕是要等上很多、很多年了。」
青鸞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從她認識李修元開始,這傢伙好像從來沒在自己兩人面對討論過自己的事情,這也是她最不解的事情。
直到今日李修元告訴她還要再等……她在心裡暗想,再等,你就老了。
「為什麼?」
直到快到亥時,李修元陪著孟婆來到忘川橋的時候,她才忍不住問道:「難道你沒有喜歡的人不成?」
「為什麼?這個問題你要問他了。」
李修元手指天空,淡淡地苦笑道:「且不說我鳳凰涅槃才不過五轉,我的化凡只堪堪完成了一半,我還有天路要走。」
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我的身上揹負著師父和老和尚的因果,還要跟須彌山上的某人來了結拖了上千成的因果恩怨……」
在李修元看來,或許只有等他了結了無花師徒的因果之後,自己的諸天之行才剛剛開始。
現在,他的路要麼是師父替他安排的,要麼是命運之神替他安排的。
而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要走自己的路。
就像當年離開了天山去西玄域的方寸山一樣,他要完成自己的修行,而不是完成老道理交給他的任務。
孟婆望著天空中的明月,皺著眉頭說道:「不超脫這一方天地,誰又能逃得過命運的安排?」
李修元想想不對,看著孟婆問道:「大姐不是說我跟青鸞已經跳出三界了嗎?為何我們還要受命運的操控?」
孟婆彎下腰來,往爐灶裡添了柴火,試了試湯的溫度。
然後拉著李修元挨著她坐下,這才認真地說道:「或許你的師傅認為你的修為還沒有站在他期盼的那個高度。」
「然後呢?」李修元聞言禁不住輕輕地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突然間想到了一個可能。
而他想要從孟婆的嘴裡得到最準確的答案。
孟婆望著天空的月亮輕聲呢喃道:「因為,你之前所在的那個世界,包括你所在的修天天域,以及將要去往的須彌山,都只是幾個不同的小世界而已。」
李修元如被雷擊,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知過去了許久,才輕聲問道:「原來文明不同,真的決定的我們的眼界和修為的高低,那我之前去過的玄武大陸呢?現在所在的大秦呢?」
孟婆嘆了一口氣道:「玄武大陸算得上是三千世界中的一隅,或者可以說是四大神洲中的一塊大陸而已……」
李修元一聽大為震撼,忍不住說道:「佛說三千大千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下回見到師傅,我要跟他好好請教關於世界的問題了。」
孟婆嘆了一口氣,又道:「而且你眼裡的聖人,其實只是小世界的一種說法而已,等你渡完小世界的天人五衰之劫,一切的修行才剛剛開始。」
「青鸞呢?」李修元脫口問道:「她的修為跟我相比呢?」
孟婆搖搖頭:「她是她,你是你,你們的路不同,更多的道理你應該問自己的師父去。」
李修元望著九天之
上的明月,說道:「我說師父啊,你也不講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