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秦王即將實施的焚書坑儒,李修元並沒有明說出來。
但是,他相信夫子已經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夫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資訊,而李修元也更深刻地理會了夫子所遵循的儒道之理法。
在李修元看來,書院的夫子管得了書院的學生,卻管不了已經離開了書院的學生,更管不了世間更多的儒生。
連一統六國的秦王尚且管不那些自以為是的儒生,又何況夫子一己之力?
想到這裡,李修元笑了笑:“我讓張良幫我買了一些《詩》、《書》、《百家語》還有更多的典籍……”
“於我看來《詩》、《書》等儒家之作保留於世間民眾之屋,未必不如書院的藏書樓。”
“就算有一日君王因為某人而欲去儒,而儒已經存於天地之間,終不可去也,不知夫子以為如何?”
夫子看著捧在手裡的茶杯,一時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曲徑通幽處,他還沒有看到秦王要將儒家之道逼上絕境的那天,所以,他心裡雖然明白李修元說的那番道理。
卻寧願相信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就像世人不會去想明天會不會出太陽一樣。
嘴角動了動,夫子最終還是跟自己做出了妥協。
想著之後如何委婉地跟一幫先生、學員們建議,讓他們收藏更多的《詩》、《書》、《百家語》等等。
畢竟他不瞭解的事情,不代表真的不會發生。
如李修元所說那樣,只需要來上一回,便足以摧毀書院裡所有的藏書了。
他輸得起,可是書院和孩子們輸不起,往後的千百年之後的學生、先生們輸不起。
兩人喝了三道茶,聊了一通關於君子與道,佛法與道,君王與道的道理,不覺已是申時,李修元要告辭離去。
意猶未盡的夫子撫須笑道:“書院隨時歡迎你,我若有閒也要下山去喝上兩杯。”
兩人出得木屋,行至路口。
山風呼呼勁吹,遠眺雪峰下的懸崖瀑布,看著一道飛煙緩緩垂落,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彷彿雪山下是無盡的深淵。
深淵看不見,李修元眼前只有一遍雨後天晴,依舊顯得有些陰霾的天空。
天空雖然陰霾,卻給人高遠而深不可測的感覺,看在兩人的眼底便是一幅深遠遼闊的世界,再強大的修士,站在此地也會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站在夫子的身邊,李修元極目往遠處望去。
不遠處的地方自然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皇城,夕陽將要落下,幾縷金色的陽光穿過層雲,落在黑色的城牆上,反射出美麗的線條。
這裡是大秦帝國最壯觀的雄城,也是世間最完美的傑作。
看著眼前的皇城,李修元很長時間說不出話來,直到夫子哼了一聲,才感慨說道:“便是我看過無數的雄城,這座皇城依舊真心不錯。”
夫子嘆了一口氣,靜靜地說道:“為了修建這座城池,百姓可不知流了多少汗血。”
李修元說道:“這方世界的百姓真心不錯了,竟然能修出這樣一座雄城。”
夫子搖搖頭,悠悠地說道:“或許在秦王看來,修城的百姓沒有什麼了不起,因為這方天下都是他的。”
李修元呵呵一笑,這讓他想起了五域皇朝當年的皇帝,那個於天山之巔飛昇了的皇帝大人。
便是豪情萬丈的他,最後也只是落得在天羅城的煙雨湖畔建了一處宅院。
跟五域皇朝的皇宮比起來,那才是天上人間。
眼前的大秦便如當年的五域皇朝,跟秦王的長生之道比起來,眼前這一世的繁榮,又算得了什麼?
看著遠處的皇城,夫子淡淡地笑了起來,似乎在剎那之前,便換了一種角度和神情。
彷彿眼前的皇朝已經不再是昨天那座威震天下的雄城。
給李修元的感覺就像是此時的夫子已經升飛,於九天之上看著昨日依依不捨的人間。
俱往矣!
看著眼前的夫子,李修元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頭,因為他知道,倘若張良這幾日還不回來,怕是以後都不好再回皇城了。
而此時站雲端看世間的夫子,哪裡會明白李修元的心思。
想著要不了幾天,皇城就要開始排查刺秦的兇手,而張良竟然還不歸來。
想到這裡,李修元跟夫子揖手說道:“夫子留步,我要下山找小黑回家去了。”
說完這句話,李修元望了一眼不遠處的皇城,沉默很長時間後深深吸了一口氣,便往山下而去。
身後的夫子遠遠地回道:“今日聊得不夠,再天我去閒來找你。”
風中傳來李修元的聲音:“肉管夠,酒多著呢。”
看著山道上離去的身影,夫子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如果秦王真要對冥頑不化的傢伙動手子,自己又能做些什麼?
真要等到風雨吹來之時,便是書院怕也藏不住那些經典的詩書。
看來唯一的辦法只能像李修元說的那般,藏萬千道法於天地之間了。
一道雪山之上的山風吹來,輕拂著夫子單薄的衣衫,讓他終是感受到了世間的一道寒意,便是仲春,卻依舊刺骨的冰冷。
……
回到四十七號,小黑搶著去開門。
進到後院,直到李修元煮了一鍋飯,又燉了一鍋肉之後,才好奇地問道:“哥哥怎麼不高興?要不要小黑把金幣分你一半?”
“不用,你放在身上不許花。”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道:“便是要花,也等張良回來,給你換成銅錢才行。”
說到這裡,兄弟兩人再一次不經意地提到了張良,想著博浪沙刺秦一事不久就要在皇城裡瀰漫開來,李修元禁不住有眼鬱郁。
心道,你果然是一個豬腦子,這些小事也要我替歇會兒操心。
嘆了一口氣,李修元笑了笑:“我上山後,書院的詩會開得如何,你那拿走了絲娟的師姐有沒有請你吃飯?”
小黑點點頭:“吟詩作對,都是師兄、師姐們做的事情,我們只是湊個熱鬧,書院準備了點心,哪會捱餓?”
李修元一怔,心想這樣的詩會豈不是太沒意思了?怎麼也得整出來一個名次吧?
想到盧元灰溜溜離開的模樣,旋即哈哈笑道:“想來想去,盧元也是一頭蠢豬,跟張良一樣。”
一想到盧元竟然被自己坑了一道,連今日吟詩之事也懶得再提。
四十七號就是一座鐵桶,他根本就不怕盧元來找兩人的麻煩。
轉眼想到于山間遇到的公子蘇和相府的小姐,李修元摸著小黑的腦袋笑了笑:“便是打死你,你也想不到我今日在山間遇到了誰?”
“誰?難不成是張良哥哥不成?”小黑抬起頭來,緊張地問道。
“我遇到了相府的小姐,就是我們剛來皇城的那日……我們蹲在路過,她自然看不到我們兩人啊。”
李修元呵呵一筆:“這事你千萬不要告訴張良,我得想想如何跟他委婉地說說,否則我怕他想不通,在這裡醉上三天三夜。”
小黑一聽笑了起來:“張良哥哥真可憐,大不了,我把今日的師姐介紹給他做老婆。”
李修元怔了怔,隨後罵道:“你是去書院讀書的。”
小黑嚇了一跳,躲得遠遠地回了句:“反正師姐那麼多,找一個給張良哥哥。”
無論是書院的詩會,還是盧元打賭一事都沒有在李修元心裡落下痕跡,除了在山道上遇到的二人。
正如李修元擔心的那樣,詩會過去的三天,皇城開始只進不出。
四座城門如臨大敵,禁軍開始在中處搜尋排查刺殺秦王的刺客,一時間風聲鶴唳,滿城盡是風雨聲。
連公孫清明也帶著衙門來錦觀坊附近的街道挨家挨戶地排查。
當查到四十七號酒肆的時候,李修元拱手笑道:“想不到公孫大人還得親自督促排查刺客一事,真是辛苦了。”
公孫清明在店裡轉了一圈,看著他問道:“你有沒有窩藏刺客,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裡,說來聽聽。”
李修元一聽笑了:“我這天天都要開門,路過的百姓、酒客都能作證。”
公孫清明一聽樂了,笑道:“你倒是把路過的人給我找來啊?”
李修元從櫃檯裡拎了一壺酒放在櫃檯上,淡淡地笑道:“我有一個公孫大人不得不承認的證人。”
“是誰?”公孫清明頓時時來了興趣。
“神棍盧元啊!”
李修元笑了起來,認真地說道:“三天前我要跟他有書院的詩會上見了一面,書院的夫子和一幫學生都能為我和他作證。”
沒有將打財的事情說出來,因為金額太大,李修元不想樹大招風。
他相信只要自己提起盧元,公清清明自然會知趣地離開,沒事誰敢拿神棍開玩笑?
公孫清明果然一愣,點頭應道:“那確實,書院的詩會每年都會舉辦,這倒是一個活脫嫌疑最好的證據。”
李修元指著櫃檯上的酒壺笑道:“你知道我這地方僻靜,生意只夠餬口,這酒請大人笑納,回家嚐嚐。”
公孫清明搖搖頭,拎著酒壺笑了起來:“我怎麼感覺你一點都不怕那神棍啊?”
李修元淡淡地笑道:“我又沒招惹他,為何要怕他?皇城不是有大人麼?”
公孫清明一聽笑了,拎起酒壺往外面走去,一邊說道:“這些日子不太平,沒事不要亂跑,改天我再來跟你喝一杯。”
“大人走好!”李修元心想這參加詩會,果然是有好處的。
馬車轔轔,早起的車伕來接小黑上學了。
聽到動靜的小黑從後院裡鑽了出來,看著李修元說:“哥哥,小黑要去書院了。”
李修元想了想,看著車伕說道:“麻煩回來的時候,帶著我弟弟去張良的府上轉一圈,地方他知道。”
小黑聞言嘿嘿笑道:“哥哥是想讓小黑去看看張良哥哥嗎?”
李修元想著今日公孫清明等人如臨大敵的模樣,嘆了一口氣道:“你若是看見他,就讓他過來喝酒。”
李修元這時只想證明張良回來沒有,只要人在皇城,就好辦了。
小黑跳上馬車,跟李修元揮了揮手笑道:“小黑知道了,大叔我們走吧。”
一聲馬鞭響起,趕車有大叔跟李修元回道:“掌櫃放心,下午我帶著小黑去張府看看。”
這馬車就張良找來的,他自然知道張府在哪。
望著漸漸遠去的馬車,李修元幽幽地說道:“但願這回你不是那頭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