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先生看著眾人,看著一臉不甘的盧生苦笑道:“這短短几句詩文,寫了過去,現在,未來,寫了人生,寫了景和物,以及對人生的感慨。”
“也難怪夫子要生氣罵人了,連我也跟著你被罵了一通。”
說完招手喚來小黑,將手裡的金幣塞在小手心裡,笑道:“這是你哥哥應得的,大家都別看了,詩會自然還得繼續。”
說完哈哈大笑起來,邁步往涼亭裡走去,便是今日這首詩,他便決定改日要跟夫子喝上三碗酒。
小黑看著一臉不甘心的盧元嘿嘿笑道:“你可別恨我哥哥,你也知道他腦子裡只酒,我們已經好些天沒開張了,謝謝啊。”
說完收了金幣,端起桌上的筆墨紙硯,往花園裡跑去,這是跟師姐借的,得還回去。
“小黑師弟等著我。”少女收起了絲絹,追在他的身後,往涼亭裡跑去。
此時不走,她怕自己的絲絹最後要被一幫師姐、師兄搶了過去。
聽了夫子的一番怒斥,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地罵人,但是盧元也知道今日又輸了一場。
這不僅輸錢,還輸了人。
越起越氣,一口氣上不來,竟然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出三尺,嚇的一幫看熱鬧的少男,少女紛紛驚叫起來,往花園裡跑去。
誰也沒想到,最後一刻,夫子竟然會出聲訓人。
更沒想到的是,這皇城有名的神棍,竟然在輸了五枚金幣之下,氣得吐血。
不過細細想來也對,畢竟五枚金幣,可不是個小數目。
回到花園的小黑,將東方先生給他的契約塞進了煮水的小火爐裡,這東西可不能留下,這是哥哥的交代。
收了絲絹的師姐拉著小黑的手問道:“小黑你哥哥一個賣酒的商人,如何能寫如讓夫從叫好的詩句?”
小黑嘿嘿笑道:“哥哥腦子不好使,估計是酒喝多了,腦子裡全是酒吧。”
花園裡參加詩會的學生眼見吐血的盧元訕訕離去,便有人大喊道:“詩會不能停下,那位師妹請繼續……”
話說離開了大湖的李修元。
他自然不會怕盧元,也不會怕書院的先生和學子看不懂這首詩,畢竟半山還有夫子呢。
踏過長長的石橋,一路往夫子所在的山間行去。
若不是怕驚嚇到一幫學生,他真想寫在忘川橋上聽到的那首:“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
想想當前的風景,倒是有幾分貼近意境。
也不知道當年的寧採臣和小倩,這無數的年月過去,有沒有在歷盡輪迴之後再相會?
抬頭望山,山巔的雪山藏於雲霧之間,只露出春意盎然的一山綠意。
踩在盤山而上的石階上,眼裡是百花盛開,將要凋零的春意,甚至桃花杏樹上已經有細細的果子掛在枝頭。
李修元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心道明年有春天,倒是可以摘些杏花,回去釀酒了。
他年回到杏花谷,請爹孃,先生師孃喝一杯來自大秦的杏花酒,怕是天上的神仙也難得一嘗吧?
想到這裡,禁不住淡淡地笑了笑:“我說師父,你可真會享受。”
雖然不是老道士將他送來這裡,只是倘若自己在此釀下美酒,又以怎麼會少了師父和老和尚兩人的?
更不要說那個隨著老和尚離開了五域的耶律明珠了。
想來想去,李修元笑了。
想著那冤死的兄弟耶律齊,自己當年若是往南疆走上了趟,會不會改寫整個五域的歷史?
畢竟那是他的世界,不是眼下的大秦,怎麼寫,好像都合理。
正自望花思量,耳邊傳來了一男一女的竊竊私語之聲。
抬頭一看,李修元頓時傻眼了。
卻見從山上下來了一對白衣飄飄的神仙男女,劍眉星目的男子李修元不認識,他認識那黑髮及肩,蛾眉輕皺,膚如白雪的少女。
卻是他跟小黑初臨大秦,被張良從路邊撿下,蹲在路邊生火。
眼睜睜出得府門,跟情人張良訣別的李府少女。
這才過去了多久,便城頭換上了大王旗?
只不過,李修元認識少女,少女卻並不認識李修元,相府的千金怎麼會低頭凝視蹲在路邊生火祛寒的乞丐?
倒是青年男子顯得靦腆,跟李修元拱手見禮問道:“大叔也是上山見夫子的嗎?”
李修元怔了怔,隨後亮出拎在身後的酒壺:“閒來無聊,我去山上找夫子喝酒。”
男子一愣,隨後淡淡笑道:“雖然春日大地回陽,可是依舊有些許的溼氣,大叔這一壺美酒賞花事,卻是一件人生快事啊。”
李修元一聽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想了想說道:“我在錦觀坊過去,那條僻靜之路的四十七號,有一間酒肆,公子若有閒時,可以移步嚐嚐我釀的酒。”
男子一聽臉上頓時露出欣喜的神情,拱手回道:“改日得閒,一定去拜訪先生。”
見賢思齊,眼見李修元欲要上山見夫子,男子連稱呼都瞬間有了改變。
李修元瞥了一臉茫然的少女,淡淡笑道:“有酒心歡悅,告辭。”說完跟兩人錯身而過,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遠遠地,看已經看到了夫子在路口跟他招手,便是夫子也等不及喝一碗李修元新釀的酒了。
……
一路往上,李修元心裡嘆了再嘆。
果然是相府的千金,哪裡看得上張良這種破落的貴族?
眼見青年男子的一言一行,想來必是皇城的權貴,非眼下的張良所能比擬。
心裡嘆了再嘆,卻是感嘆世人是坐井觀天,即便登高一刻,也只是匆匆離去,哪有工夫思考什麼山高我為峰,永遠只看到眼前這點蠅頭小利。
豈不是少年也有出頭日,他日龍穿鳳,怕是再難看見舊人哭。
春風中的夫子看著徐徐而來的李修元,靜靜地說道:“若是讓你再換一首,你會寫什麼?”
李修元想了想笑道:“楚楚玉兔,東奔西顧。人不如新,衣不如故。”
夫子聞言,忍不住低聲輕唸了三遍,然後皺起了眉頭。
轉身往小院裡走去,一邊問道:“你這番意境,卻說的不是自己,你指的是張良麼?”
李修元淡淡地笑道:“話說去年冬天,張良被相府掃地出門的時候,我跟小黑正在路過的雪地裡等他……”
夫子聽了這番話之後,瞬間聽出了弦外之音,不由得輕聲一嘆。
不知道為了什麼,夫子想起了那日李修元寫的那短短的幾句詩文,最後竟然無火自燃的怪事。
心道寧願燃燒也不敢留存世間,怕是天道不容的事情.
終是心裡暗歎一聲,卻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擊掌喝道:“既然帶了酒,還不趕緊拿出來?”
李修元也不好點破,畢竟夫子也不是神仙,如何能看到未來要發生的事情。
一邊往夫子取出的碗裡倒酒,一邊輕聲呢喃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張良怕是要初夏,才能回書院了。”
夫子一驚,表情凝重地望著李修元,悠悠地嘆息了一聲。
說道:“便是如此又怎樣?他想改變大秦的一切麼?他能改變得了嗎?!”
“轟隆!”一聲,天空突然響了一道驚雷,接著便是無數道春雷霆接二連三地響起。嘩啦啦下起雨來。
端著一碗酒的夫子驚得他說不出話來。
在他看來這是張良自己的隱私,他連自己做老師的都不曾說出口,眼前的李修元如何得知?
他也深知自己不能改變眼下的一切,所以在張良下山離去那一瞬間,殘忍地選擇視而不見。
無意間在他的心裡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跡!
而李修元卻告訴他張良會在初夏回來,那豈不是說……
李修元拿出一盤切好的牛肉放在桌上,靜靜地說道:“秦王自然還是秦王,只是以後的他會更加冷酷、無情!”
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塊肉,夫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這一道嘆息,聽在李修元的耳中,卻如同穿越了時空的黑洞,從無到有,從生到死......
便是夫子冰封不動的心,也禁不住自己弟子向死而生的勇氣,被李修元在那道深不可見的古井裡扔進了一粒石子......
沉默了半晌,李修元笑了起來:“其實想想,這對張良來說倒是一件好事,至少讓他死了這條心。”
夫子一愣,皺著眉頭問道:“他能安下心來?”
“至少在往後很多年間,他都不得不安靜下來,只有安靜下來,他才不會那麼痛苦!”
李修元在心裡嘆了再嘆,心道我又不神仙,哪敢說出更多故事的結局?
在大秦帝國,夫子是傳奇一樣的人物。
但是在老道士面前,夫子只是無盡星空中的一顆星辰。
“你是誰?你從哪裡來?你要到哪裡去?我又是誰?”
喝了一口酒,李修元靜靜地說道:“今日藉著書院的詩會,在下卻是上山來跟夫子請教關於儒家的一些道理。”
“聖人云世人有先知先覺,後知後覺,以及不知不覺。你只要覺悟了,自然便能舉一反三,明白更多的道理。”
夫子哈哈一笑,在他看來,眼前這個酒肆的掌櫃,是他遇到最有意思的一人。
明明開著一家酒肆卻不了掙錢,明明已經跳出世外,卻又關心水深火熱之中的張良,或許也只有這樣的人,方能跟他聊上三天三夜。
聽著山間淅瀝瀝的春雨,夫子忍不住笑道:“你今日又坑了盧元一道,你就不怕他心生怨恨,想著找你的麻煩?”
“債多不愁,今日可是他逼我的。”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是一個怕麻煩的人,想著陪小黑坐一會,便來山上見夫子,沒曾想被盧元盯上了。”
在李修元心裡,盧元可不是第一次找自己的麻煩,只不過,已經過去的事情他卻不想在夫子面前攤開。
無論是他還是小黑,盧元找的那些麻煩,根本算不上什麼麻煩。
只是這傢伙一次又一次地尋事,讓李修元有一種厭惡的感覺,心想難怪有一天連秦王也要找他的麻煩。
兩人靜靜聆聽一山春雨,靜靜地喝了兩碗酒,吃了半盤牛肉。
直到夫子直呼再來一盤牛肉的時候,李修元才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跟喝酒吃肉比起來,我倒是喜歡煮一壺茶來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