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和龍老大來到博浪沙的第三天,又是一個陰天。
天空雖然沒有下雨,卻嗚嗚地颳起了風。
黑色的烏鴉在天空盤旋飛舞,不時發出呱呱的叫聲,聽在兩人的耳中氣氛變得越來越緊張。
吃過早飯,兩人將山洞裡的痕跡清掃了一番,直到辰時將盡之時,兩人才出了山洞,往官道上而去。
張良想著今日一別,兩人怕是相見無期,不禁悲從中來,禁不住仰天長嘆。
龍老大呵呵一笑,看著他說:“不服就幹,生死看淡,公子莫要傷神。”
張良搖搖頭,凝聲說道:“今日來者,沒有一萬也有五千人馬,我等你的訊號,便在後麵點火。”
龍老大點了點頭:“這些日子沒有下雨,我們又在秸稈下澆了火油,加上這風勢……”
張良嘆了一口氣,咬著牙說道:“希望天遂人願。”
說完這句,兩人揖手作別,一前一後往官道兩邊而去。
“要是申時不至,我們就撤吧,明日再來。”
沒走多遠,張良轉過身來,大聲說道:“這事誰也說不準,我們多個心眼。”
龍老大跟他揮揮手,轉身離去。
兩人都在提前在官道邊隱藏起來,只為了最後一刻的到來。
該說的許已經說得太多,按照大秦車輦規矩,天子六駕,張良將秦王所乘的車輦也打聽得清清楚楚。
再加上龍老大的天生神力,只需要一擊,只怕是禁軍大臣們還沒回過神來,兩人已經逃離了官道附近。
不知道要埋伏多久,兩人都準備了足夠的乾糧和水。
春日無雨,氣溫宜人,最是伏擊殺人的天氣。
至少張良是這樣認為的。
兩人一前一後,相距兩裡,張良計算過,按今天的風勢,只要大塊頭出手一擊之下,禁軍必定大亂。
只在他此時點燃路邊的秸稈,風助火勢,加上火油,要不了一會兩里長的官道都會被濃煙和火焰籠罩。
正是兩人逃生最好的時機,這是兩人的明算,也是暗算。
春日熬鷹,熬的正是兩人。
直到將近午時,官道上依舊沒有秦王的儀仗出現。
而在離兩人埋伏不到五里之地,一道強大令人窒息的氣息,卻已經出現在不遠處。
旗幡飄飄,車馬轔轔,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戰馬車輦緩緩地出現在官道之上。
前面有開路的探子和禁軍,然後是身著盔甲的禁軍。
左相李斯今天難得心情大好,棄車騎馬,跟著將軍蒙毅聊起天來。
中車府令趙高帶著公子亥於馬車內斜躺,兩人一個伸手腦袋不時望一眼風景,一個閉目假寐,等著秦王的召喚。
長長的官道上,黑壓壓的一大片全是隨同大王出巡的官員和禁軍。
這官道都是斜坡往上,雖然不陡,大隊人馬卻也不方便邁開了步子賓士,所以速度變得緩慢了起來。
好在秦王並不催促眾人,帝王的心思無人能猜,或許在他看來,只在天黑之前趕到博浪沙就行。
禁軍行走在官道上很安靜,只有馬兒不時發出嘶鳴,以及盤旋在天空的烏鴉吼上一嗓子。
馬背上的李斯跟大將軍毅竊竊私語聲道:“大將軍,這天空怎麼有烏鴉在此盤旋?這怕不是一個好兆頭吧?”
身穿盔甲,一身正氣的蒙毅抬頭往天空望去,想了想回道:“或許,他們是想等我們離開了,去搶食荒原上的某處腐食呢?”
李斯皺起了眉頭,輕聲說道:“真是不可思議!我們這一路來好像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的情形。”
蒙毅哈哈一笑:“我們有五千禁軍,問世間誰有能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衝撞大秦的禁軍?!”
李斯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他手無縛雞之力,就算真出了事,他也只能依仗眼的蒙大將軍。
望著天空中依舊盤旋的烏鴉,李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心道早知如此,不如留在皇城了。
因為他想起了有一日跟夫子論道時說的話,現在想想,莫不如是。
……
且是皇城之中的李修元和小黑兩人。
這日,未及午時,夫子坐著馬車來到了四十七號閒來打酒喝。
看著坐在櫃檯裡發呆的小黑,問道:“小黑,今天早上起來你有沒有細細讀過《詩》啊?”
小黑搖搖頭,笑道:“老師,小黑早上在練劍,忘了讀《詩了》。”
夫子一愣,微笑著說道:“《詩》三百,你不認識學習,遇事就無法清楚表達自己心中所想,別人更無法明白你的意思。”
小黑點了點頭,唰一的一聲從夫子面前越過,往後面的院子跑去。
於櫃檯靜坐在李修元揖手問道:“夫子今日如何有閒來此?”
夫子笑道:“閒來且飲一碗酒,管他花月幾春秋。”
李修元一聽怔了怔,隨後伸手撿了一個碗擱在櫃檯上,又彎腰去缸裡打了一勺酒,往碗裡徐徐倒入。
正說話時,小黑已經搶著竹簡從後院出來,再次越過夫子的面前,閃身往櫃檯裡鑽了進去。
正準備攤開竹簡,唸誦上面的《詩》文,卻被夫子叫住了。
夫子嘆了一口氣,看著小黑說:“明日早起,記住再去讀《禮》。”
小黑晃了晃頭,問道:“老師這又是為何?”
夫子笑和笑:“你讀《禮》,你長大以後如何在世間立足?這個道理書院裡先生沒有教你們麼?”
小黑搖搖頭:“好像還沒教到這裡,小黑明天就去讀《禮》,老師放心。”
李修元端起茶杯,淡淡地笑道:“小黑啊,看來你得跟夫子好生去學更多做人的道理。”
小黑點頭應了一聲,便自己往書裡看了進去。
夫子端起櫃檯上的碗喝了一大口,會心地笑了起來:“有酒的日子,就像是有花兒的春天一樣,讓人喜悅。”
李修元微微一笑:“有酒心歡悅,想不到夫子也是這麼想的……不知道張良那傢伙何時歸來?”
“他玩夠了,瘋夠了自然就會回來,你替他著什麼急?”
夫子又喝了一口酒,指著小黑說:“你有工夫,不如好好教教小黑把六藝學好。”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道:“我這弟弟嘴邊整天掛著神怪之說,也不知道是書院那個先生,或者那個同學教給他的。”
“關於神鬼的世界,夫子以為如何?”
不知道怎麼的,李修元突然想起來了當日去找無心茉莉,去到九幽之下去找秦廣王的事情。
夫子放二手裡的碗,輕輕地敲著櫃檯說:“我連人間活著的道理還沒有想清楚,哪有功替去想鬼神力怪的事情?”
李修元聞言怔了怔,隨後笑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夫子點頭回道:“就是這個意思。”
李修元笑了:“那我得去煮一塊肉,請夫子好好喝上二杯。”
……
長路有多長,正是李斯當下的心思。
看著身邊的蒙毅,李斯想了想問道:“書院的夫子說不語怪力亂神,可今日一幕卻讓我有一種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蒙大將軍嚇了一跳,趕緊糾正道:“大人休要胡說,小心給大王聽了過去,到時候治你一個妖言惑眾的罪。”
李斯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道:“有些東西越是避諱,越是代表它們曾經存在過,或者一直都在我們的身邊。”
蒙大將軍搖搖頭,無可奈何地回道:“大人可以關起門來在府裡亂想一通,但是這樣的話卻萬萬不能說於人前。”
李斯嘆了一口氣,心有不甘地說道:“我曾勸過公子蘇,讓他跟著大王一起出巡,可他脾氣倔得很,這不,讓人鑽了空子。”
蒙大將軍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車輦,跟著嘆了一口氣:“我也曾勸過公子,只是他深受夫子儒家思想的薰陶……”
“儒道能治國,這個道理大王自然明白,可是有些事情我們卻要防患於未然,否則終有一天終受其害。”
跟趙高一直不和的李斯,並不知道他在的一句無心之語,竟然一語成讖。
車輦裡的公子亥並不知道前面的左相和蒙大將軍在議論他,這會他的心思已經飛到了傳說中的東海。
看著眼前的閉目養神的趙高問道:“趙大人,父皇說海上有神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趙高淡淡地回道:“那事啊,那事你現在不需要去考慮,你還是先考慮好自己的事情吧,好好侍候你父皇,讓他看到你的好處。”
公子亥放下手裡捏著的車簾,回頭看著依舊閉目的趙高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在這海上的神仙嘆息,還是為了皇城裡的破事糾結。
趙高也不想多說,或許在他看來,這個時候多說一句話都是錯了。
雨還沒來,並不需要他撐開藏在身後的雨傘,他只要時時謹記在身後藏著一把能遮擋風雨的雨傘就好。
至於眼前的公子亥,只要不惹出太大的亂子來,那麼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天空中,本來就有些陰霾的天空烏雲漸漸堆積起來,且越來越多。
厚厚的雲層試圖遮擋住整個天空,然後把荒原和長長的官道都籠罩進去。
便是正午的陽光,也只是極短暫地落下幾道金光,靜靜地照耀在秦王乘坐六匹馬拉著的車輦頂上。
數千人的隊伍都陷在陰霾的天氣之中。
看在蒙大將軍的眼裡卻沒有一絲的神情,因為這一路他都放出了探子,前後十里都在他掌控的範圍之中。
跟李斯起的不同,在大將軍眼裡,兵者國之重器,有禁軍的地方何懼世間的神鬼?
前往博浪沙的路上,這幾日已經被禁軍來往巡查了幾回,排除了路上可能遇到的危險。
況且有他親自坐鎮,誰敢來以身試險?
他在這裡,便是一尊軍神!軍神路過,鬼神辟易。
有大將軍在的地方便是千軍莫敵,這在禁軍公認的道理,更何況眼下只是隨大王出巡,又不是帶兵攻城掠地,需要他們徵四方。
望著天空中呱呱亂叫的烏鴉,蒙毅冷冷地喝道:“再叫,看本將軍一箭將你們射下來,一會晚上烤來吃。”
騎在馬上正自發呆的李斯一聽吃了一驚,抬頭望著天空中的烏鴉搖搖頭。
喃喃自語道:“它們叫得急,怕是要下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