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了一鍋肉,李修元又打了一壺新釀的黑豆酒,用來招待老人和張良。
等到肉吃了半鍋,酒喝了三碗,老人才撫須輕嘆道:“好酒,好肉,只惜差一個好故事啊。”
李修元看著一旁喝了一碗酒,遊走在醉與不醉邊緣的張良,笑了起來。
跟老人回道:“這故事,卻是要由他們兩人去譜寫了。”
老人聞言怔了怔,試探著問道:“如何寫?何時寫,跟誰一起寫?”
李修元輕輕地敲打著桌子,看著張良和小黑兩人可愛的模樣搖搖頭。
輕聲回道:“跟前輩的先知先覺比起來,在下去是差了許多,算是後知知覺了。”
老人一聽來了興趣,伸手入碗沾了一點酒,欲在桌上寫下某個字句,想了想看著李修元說:“一起?”
李修元淡淡笑道:“一起。”
於是學著老人一手遮住,一伸沾了些許的酒漬,快速在桌上寫了一個字。
老人依手,忍不住說道:“一起看看?”
李修元笑了笑:“好啊。”
說完兩人齊齊移開手掌,老人見之下如被雷劈,隨後哈哈大笑了起來:“有意識,這個掌櫃也是個妙人。”
不等李張和小黑湊過頭來,兩人揮手之間抹去了桌上的酒漬。
於是這個秘密只有天知地知,兩人知道了。
老人嘆道:“你真打算開春後就讓這傢伙聚氣,你不怕他鬧個天翻地覆?”
李修元想了想,回道:“應該不會,最多給他多一點逃命的生機,畢竟天下海捕,不是那麼容易躲過去的。”
老人點了點頭,指著快要趴下的張良笑道:“如此,我就把他交給你了。”
李修元端起面前的碗喝了一口酒,靜靜地說道:“便是開春也還有一點時間,一切都還來得及。”
老人哈哈一笑:“老頭此生遇到兩個有意思的人,一個是張良,一個便是你,如此,人生也不寂寞了。”
李修元搖頭嘆道:“我跟前輩不同,你是在創造歷史,而我什麼都不能做。”
老人心情大愉,指著趴在桌上的張良笑道:“有時候,見證奇蹟比創造奇蹟更有意思,因為你不需要承擔因果。”
李修元想了想,試探著問道:“不知前輩有何心願,將要去往何方?”
老人聞言,撫須長嘆,手指堂外天空:“這方世界我已經呆膩了,想去那裡看看,未知窮其一生可否如願?”
這回李修元沒有立刻回話,而是看著趴在一旁打起呼嚕的小黑搖搖頭,起身伸手,抱著他往出了客堂。
修行到最後,誰不是想要悟道長生?
可是千萬年來,誰又能真正能悟得長生大道?譬如洪荒世界的那些神魔?譬如龍破天當年的那些朋友和仇人?
便是玄武大陸的師尊納蘭如玉,最後怕也是想借著梅山上的聖人之道,悟道長生吧?
通天河邊的不離和尚和宇文琉璃那個鳳凰城的小公主呢?
誰不想長生大道?
抱著小黑在床上躺好,替他蓋好被子,李修元仔細地尋思了一番,因為他也不知道老人最後的去向。
難不成?
如果說來,自己倒不妨給老人一個悟道的機緣了,畢竟這並不會影響時間長河的結局。
大秦還是那個大秦。
跟眼前的老人卻沒有太多的關係,就算張良……那也是許多年以後的事情。
望著雪花飄飄的天空,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想著走進來,你卻想著離開,有意思。
回到客堂,張良已經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嚕,李修元往火盆和桌上的小火爐分別添上木炭,屋時瞬間溫暖了幾許。
移開桌上的酒菜,李修元換上了煮茶的一應事物。
看著老人笑了笑:“待來年花開,等到張良去頭撞南牆的時候,我為前輩嘗試一二?”
老人聞言大喜,哈哈笑道:“願聞道。”
李修元落茶入壺,擱在火爐之上,想了想說道:“我來此間,只是想學習儒家知識,於道法言,我還是門外漢。”
直到現在,李修元才發現這些年一直疲於奔波,竟然還沒有好好地研究一下當年長孫皇后給自己的那捲《道德經》。
老人聞言笑了,指著一旁的張良說:“張良的老師夫子卻是儒、道精通,你若有機會當可跟他請教一番。”
李修元想著開春後就要送站黑去書院求學,心道倒是可以找個機會去請教。
畢竟有張良在這裡,不怕找不到門路。
想著自己在書本里看的那些道理,李修元忍不住問道:“張良的老師儒道皆修,是否算得上聖人?”
因為他不知道書中記錄是將夫人比做聖人,還是夫子已經入聖。
這一點,卻是老道士不曾跟他說過的道理。
老人聞方,悠然回道:“聖人之道,於我看來無非是順天應時,卻非助君王行殺戮之道,秦王崛起時,我便察覺到他的雄心壯志。”
“然而他的殺戮太重,卻是與天道相悖,怕是長久不了,所以我一直勸張良不要著急,只是這孩子性子倔得很。”
“至於你說問的夫子是不是聖人,哈哈,他若真是聖人就不會還在此方世界苦苦沉淪了。”
老人輕嘆之下,不知道是為了李修元沒有見過面的夫子,還是為了老人自己的際遇。
李修元大為震動,拜道:“會不會夫子已經入聖,他要潛移默化,教化身邊的弟子,讓更多的弟子得聞聖道?!”
老人搖搖頭道:“夫子至少眼下還不是聖人,我也做不到,如你所說,大秦殺戮太重,再加上終有一日奸臣把持朝政……”
李修元聞言不語,後面的一切他自然知道。
他關心的不是大秦的執行,而是想知道夫子究竟是不是聖人,既然眼前的老人否認,看來只得自己去求證了。
茶香水沸,李修元給老人倒了一杯靈茶,淡淡地笑了笑:“請喝茶。”
嗅著淡淡的茶香,老人心裡微動,問道:“這茶不對,應該不是此地所有?”
李修元嚐了一口靈茶,淡淡地回道:“便是天上靈茶那又如何?這茶在我那弟弟喝起來,就是一道解渴的茶水。”
他彷彿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這事偏偏又關係到老人一朝聞道的大事!
或許在李修元看來,先給老人喝了一道靈茶,待到張良春天離開後,再給老人喝上三杯靈酒,或許能助他一臂之力。
就像當年老和尚跟他說的那樣:“悟道只在喝茶之間。”
老人端起茶杯嚐了嚐,只覺口齒生香,禁不住讚歎一聲,然後便低頭不語,一口一口接著喝了起來。
李修元怔了怔,這不就一杯靈茶嗎?
他哪知道,像他手裡這樣的靈茶,便是老人窮其一生,在大秦之方天地也無法喝上一回。這可是天上地下的分別。
於他只是舉手之勞,而對於老人卻是天塹。
老人靜靜地喝完了一杯,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茶?”
李修元默默地替老人添上茶水,靜靜地說道:“此茶當年是我先生所種,後來我又移植天山某處,用雪水澆灌……”
其實他忘記了一件事,當初他可是用了稀釋的生命神水,又再上青蓮光耀之下,以及他經年在天山上唸誦佛經。
已經超出了先生當年所種的春茶,潛移默化之中,成了名副其實的天山靈茶。
絲毫不比天玉城的靈茶差上幾分,甚至連天玉城的靈茶怕也比不上。
因為李修元種下的杏樹和茶樹,都吸取了神水精華。
這事天上地下只有他一人知道,老道士沒問過,小黑根本不關心,而李修元用過便忘了。
因為他那時心心念念只為了化凡。
老人長嘆一聲,若有所思地說道:“難怪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原來是這個道理。”
李修元笑道:“此茶前輩喜歡,可以隨時過來,眼下的張良,我卻不能給他喝下。”
“他啊,吃的苦頭還不夠,等等吧。”
老人慢吞吞地享受著杯中的靈茶,很是享受的模樣,終於在李修元的注視之下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李修元一愣,他沒想到自己知天山上種的春茶,竟然能讓老人一朝聞道。
心裡忍不住暗歎,難不成自己真的能助老人離開這方世界?
只是自己還是一個化凡到一半的凡人啊?
……
不知是老人看李修元順眼,還是李修元跟老人說話投機,這一年的大年夜,李修元帶著小黑來到張良的府上。
人不多,但是卻很熱鬧。
在張良的心裡,府上沒有下人管家,都是自己的親人。
既然是親人,便不用不著那麼拘謹,連侍女也會時不時跟張良開玩笑,帶著小黑一起去放鞭炮。
直到大年初一早上,李修元給管家、侍女和廚娘每人二枚金幣的時候,才把張良嚇壞了。
管家還好,這些年見過的錢不少。
只是侍女和廚娘卻真的嚇壞了,她們何時見過這麼多的錢?
李修元看著眾人笑了笑:“擱在身上別花,或許有一天可以用來防身。”
小黑在心裡偷笑,心道自己不知道有多少寶貝,被老道士藏了起來,等離開這裡的時候,否則拿出來,不得嚇死你們?
只有老人撫須微笑,心道這兄弟倆果然是有意思,深藏不露,卻又樂於助人。
讓李修元感到高興的是,張良說過了十五書院就要開學,他已經問夫子,小黑可以跟著他一起去書院。
這對於李修元來說,算是一件大事。
畢竟無論是老道士還是老和尚,每回見到小黑都忍不住數落他,要小黑多讀些書。
而老人也說,最多到夏天,他便要外出雲遊,不能老是待在皇城裡等死。
小黑想了想,看著張良問道:“張良哥哥,我們會一直待在書院裡嗎?書院會不會教我練劍啊?”
張良笑道:“書院有六藝,到時候有你頭疼的時候,就怕你不及格被先生訓斥。”
李修元看著張良激動的模樣,忍不住問道:“那麼你呢?會不會一直帶著小黑在書院裡求學?”
老人聞言笑而不語,彷彿已經知道張良會如何回答。
張良果然搖搖頭,苦笑道:“我到時候可能會跟夫子請假,出門走走去踏青。”
老人笑道:“只是踏青麼?”
張良回道:“只是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