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兩女終於嚐到了火鍋的滋味,也跟著李修元一步一步學會了做法。
澹臺小雨去門外打了一壺冰水,倒了三杯放在桌上,喝一口冰水,吃一口鍋裡泛著熱氣的肉片。
咯咯地笑道:“明天不用勞煩前輩,這事我也能做了。”
華玉也吃得滿頭是汗,看著她笑道:“要是哥哥見了你這模樣,肯定會嫌棄你。”
只有李修元怔怔地捧著一杯冰水,看著兩人喃喃道:“我吃了這麼多年的火鍋,卻是頭一回喝這一杯冰水。”
冰火相交,一片熱辣,一片冰涼。
正如新舊交替,一片黑暗,一片光明。
心裡想著如此一來,倘若有天能回到望天城的四季樓,倒是可以讓上官豔紅試試在夏日炎炎整上一盆火鍋,再配上幾碗冰鎮的酸梅湯了。
還沒等李修元張羅著烤肉,喝了幾杯的兩女已經摸著肚皮喊停了,說是烤肉放著明天再說。
此時的兩女什麼都不想,就想喝一杯靈茶,去掉這胸腹間如刀子一樣的辣氣。
伸出手,李修元推開了沉重的大門,讓一道山間的清風吹了進來。
兩女瞬間感覺到眼前一亮,終於從那火鍋之上挪開了眼睛,或許要不了幾天,山間第一朵杏花就要綻放了。
......
看著兩女收拾完桌上的火鍋,李修元點了一炷香,隨著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有一種神秘的氣息。
爐火上煮著一壺茶,桌上三個茶杯。
華玉手裡捧著一個,澹臺小雨手裡也有一個。
李修元的臉上看不出喜悲,澹臺小雨卻輕輕地皺起了眉頭,盯著杯裡漂浮的一片茶葉,如同看著當年征服問天峰的少年。
她的耳邊迴響著當年的聲音:“山頂只有一座涼亭,一座白塔。”
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澹臺小雨,是鳳凰山的驕傲和夢想。
只有她自己的心住著一個男孩,那個當年於風中送了妹妹一隻竹蜻蜓,讓師父帶了一句話中她。
最後,真的踩著雲彩,將她從崑崙的秘境裡救了出來,讓她避免永世淪為秘境中的石林。
二人的故事雖然不是很長,卻也讓少女徹底放下了尊嚴,為此厚著臉皮跟華玉來到了五域的天山之上。
只有來到此地,她才知道自己之前學的那些劍法有多少可笑。
才明白原來書院的納蘭秋雪於華生來說,才明白何謂水井之下的一隻青蛙。
看著李修元悲喜無相的樣子,澹臺小雨嘆了一口氣,輕輕說道:“前輩,我有些想華生了。”
李修元喝光了半杯茶水,接著給兩人添上熱茶。
看著她笑道:“你這要求我可做不到,老和尚跟我師傅都不在這裡,最多,我可以彈秦一曲,算是大年之夜,應個景。”
澹臺小雨臉上有一絲紅暈散開,像雲彩一般。
華玉看著李修元拍手說道:“太好了,想不到乾爹還會琴道,哎呀不我不想去找哥哥了,我要留下來跟著學琴!”
在華玉看來,自己這點可憐的修為,不如留在天山上面,跟乾爹一邊練劍,一邊學琴,等著哥哥打完了仗來找自己。
李修元一聽,禁不住莞爾一笑,心想這可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孩子。
又想著華生竟然因為身受詛咒入了夢裡,千里萬里找回了一個妹妹,一個生生死死都要追尋的少女。
他希望華生的路不要像自己這般艱難,可以活得簡單一些。
看著一臉沉思的澹臺小雨,李修元靜靜地說道:“你想不想跟著一起學琴?”
華玉一聽,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跟著咯咯笑道:“師姐身上就有一架古琴呢,她跟著師傅苦練了一年……”
“如此一來,倒是省去了許多功夫。”
李修元淡淡地說完,將桌上的一應茶具挪開,手一晃取出了自己的鐵琴。
當他用手巾仔細擦拭琴絃的時候,無論是華玉還是澹臺小雨都被震住了。
兩人之前不過沒有見過古琴,可是眼前這架古色古香的鐵琴,她們還是頭一回見到。
澹臺小雨甚至忍不住問道:“前輩,你這琴聲當能殺敵了吧?”
李修元一愣,想著當年在蠻荒黑鹽城的那一幕,自己跟小龍兒於城頭一架鐵琴嚇退了清月公主的千軍萬馬。
一時禁住呵呵笑了起來:“我若說這傢伙曾經擋下了數十萬的大軍,你信是不信?”
便是當年自己跟沐沐在南雲城頭,也用這架鐵琴斬退了數千的草原鐵騎。
澹臺小雨和華玉兩人再次驚呆了,兩女不再言語,靜靜地捧著一杯靈茶,等著李修元的第一個音符跳出琴絃。
叮咚一聲,珍珠落進玉盤之中,瞬間撥動了兩去的心絃。
接著便是聲如冰河漸漸融化,冰凍了一個冬天的水流發出歡呼的聲音,繞過山間的岩石,一路奔騰往山間落下。
又似杏花谷裡的數百株杏樹一夜春風,枝頭綻放出一粒細細的花蕾。
冰凍的泥土漸漸化開,在天山雪水的滋潤下沉睡了一個冬季的種子漸漸發芽,欲要頂破頭上的泥土,露出青綠的小腦袋。
天山的鳥兒開始跳上枝頭鳴唱,迎接山間第一縷春風的到來。
這一刻,李修元將當年在天雲山上,聖地天驕歐陽軒難為他的那一首《望春風》從指間彈出。
如春風細雨,瞬間融化了兩女的心絃。
就在澹臺小雨欲要發出一聲歡呼的剎那,李修元指間的一縷春風卻又瞬間化為深夜有雨。
一首《思無邪》欲要安撫兩女不安的心靈。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澹臺小雨欲要伸出的小手瞬間收了回來,華玉將捧在手裡的茶杯輕輕地放下,兩女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從鳳凰山來到天山,兩女的心絃從來沒有像今夜這般安靜過,就像是春風化雨洗滌了兩女一身風塵。
一首思無邪讓兩女驛動的心兒徹底放鬆下來,身安處便是心安處,天山便是鳳凰山。
剛剛破境不久的兩女,因為放下心裡的包袱,徹底安靜下來,竟然如山間的杏樹,泥土裡的種子,欲要發芽、開放。
撫琴三轉,李修元揮手收起了鐵琴。
也不管入定破境中的兩女,自己煮了一壺靈茶,靜坐桌前,默默地磨了一汪濃墨。
明年便是初一,這一刻的他,想的卻是那年的方寸山,先生李紅袖和唐秋雨帶著公主梧桐於小院宿醉。
便是師傅歐陽東籬也喝倒醉在自己的房間,只有李修元獨自一人將長夜看盡。
手握一枝細細的狼毫,心裡卻是飛回了萬里之外的方寸山。
少頃,一滴濃墨落在湖宣之上,如同一顆淚珠打溼了胸口的衣襟。
天山誰相問,寒燈獨可親。
一年將盡夜,星河未歸人。
寥落悲前事,支離笑此身。
愁顏與衰鬢,明日又逢春。
擲筆硯臺上,想了想從身後的書架上拿出前些日子雕刻的印章,找了硃砂輕輕地蓋在湖宣的落款處,卻是:五域凡人。
從天山劍客到落霞仙人,再到今夜的五域凡人,李修元經歷了從凡到仙,再回歸凡人的三種不同時代。
除了杏花谷裡的先生,無人得知由刻李修元心裡的諸多變化和心思。
就跟第一次登山天山一樣,經歷了天地人三種境界的少年尤不自知,最後卻是一桶藥浴回魂,讓他明白這裡是天山,不是山下的風雲城。
天上地下不知道穿越了多少時空,終於回到出生的地方,卻是為了心心念念地化凡。
跟康川城的無心一樣,把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凡人。
眼見亥時將至,頓悟破境的兩女卻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李修元只好一揮手,捲起一道清風,帶著兩女往崖坪下的石屋而去。
要不了一會便是新的一年,新舊交替之下,他要念一卷佛經,給天山的眾生。
昔于波羅奈,轉四諦法/輪。分別說諸法,五眾之生滅。
佛道叵思議,方便隨宜說。我所有福業,今世若過世。
於神廟的屋簷之下,李修元端坐蒲團之中,不疾不徐,一字一句將經文緩緩誦出。
由開始的竊竊私語聲,到最後凝聚出無相金身無邊法力,讓每一句經文迴盪在天山之巔。
是夜,雪緩緩停下,風輕輕不再。
天中現出了一輪帶著光暈的上弦月,靜靜地照耀著山川大地,照耀著天山上的眾生。
趺坐神廟的李修元本來就是佛光閃耀,再加上漫天的星光落下,一時間杏花谷中的光華大盛。
佛門金光匯合著漫天星光,讓星辰入體的李修元於不知不覺中,再一次引動了五域天山的一方神蹟。
玉碟空間中進化中的青蓮緩緩升起,靜靜地沐浴著新年的第一道星光,跟著化為漫天的淨世星光。
將沉睡的天山喚醒,將沉睡的五域喚醒。
山澗下的猿群從李修元第一個佛經誦出,便紛紛出洞,靜靜地坐在神廟下的雪地之中,仔細聆聽難得一聞的佛音天籟。
對面山坡的狼群也跟著出洞,隔著一掛冰河,豎起耳朵聆聽神廟主人誦出的無上真經。
今夜於天山生靈是一個萬年不遇的破境之夜,因為漫天的淨世青蓮化為了漫天的淨世星光。
更多的天山生靈,聞經出洞,隔著遠遠地,向著神廟,向著神廟的主人敬禮。
破境之後的華玉翻了一個身,喃喃說道:“哥哥,不許再扔下華玉了。”
夢裡的澹臺小雨一邊磨牙一邊說道:“小和尚,記住我可是你最大的債主。”
五域的星光刺破天穹,連須彌山下的杏花谷中之人也見證了這一剎那的神蹟。
正吵著守夜餓了的沐沐走出客堂去找東西吃,卻無意中望見了天空中的星光,於是驚叫了一聲道:“前輩,我要去見哥哥。”
聽到動靜的老道士走出客堂,望著夜空中的異象,默默地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你信不信,他這是身在佛堂不見佛。”
聽到動靜的南宮如玉拉著李小雪的手跑了出來,帶著兩個孩子的李紅袖和唐秋雨也跟著走出客堂。
更多人在這一刻站在露臺上怔怔地望著天空中的星光。
小青禁不住嘀咕道:“那傢伙不是青蓮嗎,怎麼變成了漫天的星光了?”
老道士看著最後一個走出客堂的先生淡淡地笑了笑:“想不想看看你那寶貝徒兒,此時正在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