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元沒有跟赫連明月糾結要不要出家為僧的道理,因為他的時間不夠了,他的心已經在離開的路上,在下山的石階上。
靜靜地煮了一壺靈茶,隨著茶香漸漸在涼亭中飄散開來,讓赫連明月有了一種錯覺。
她有些等不及品嚐少年壺中的靈茶,她甚至在想這傢伙昨日半山待客是不是故意噁心自己。
就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樣,李修元笑了笑:“我說過粗茶、靈茶對我來說,若是深究起來,只是喝水解渴。”
赫連明月搖搖頭:“世人可不這樣認為。”
“世人啊......”
李修元伸手為赫連明月添上一杯香氣四溢的靈茶,回道:“世人喝茶要有儀式感,連我先生當初教我修行也是先學茶道。”
“有錯嗎?”赫邊明月問道。
搖搖頭,李修元回道:“那個時候,我煮一道茶要分泉水的不同,火候的不同,茶葉的不同,甚至有炭火茶壺,杯子的不同......”
“那個時候煮出一壺靈茶,只是讓先生滿意,讓爹孃歡喜,讓長輩讚歎,讓我那些朋友羨慕......”
“初見先生的時候,杯中的茶只是一杯水,到了後來,這就不再是一杯靈茶,而是一種儀式,是一種道,一種修為......”
“沒錯,你的故事我也曾經歷過。”
當下的赫連明月想到了自己的師傅,當年她還是少女的時候,何曾不是跟眼前的李修元一樣.
苦苦糾結這究竟是一壺茶,還是煮好一壺茶,便能連破三境.......
李修元想著千年不在先生、師父身邊,自己一個有在諸天遊蕩的經歷,不由輕嘆一聲。
端起杯子笑了笑:“先喝茶,趁熱。”
等著赫連明月淺淺嘗了一口杯裡的靈茶,眼中露出一抹驚喜的神情之時。
李修元才繼續說道:“直到我三年不知茶滋味,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的時候,才明白過來,這粗茶靈茶,只不過是喝水而已。”
“朋友來了可以用心煮一道靈茶待客,等著自己獨坐窗前,誰又願意只是為了喝茶而煮茶?茶到無味,也可以喝上三杯。”
說到這裡,李修元嘆道:“這是我喝到的茶之三味。”
赫連明月沒有說話,而是捧著手裡的杯子喝完了一杯靈茶,然後擱在桌上笑了笑:“再來一杯。”
於是兩人過著一壺靈茶,看著江上的船來船往。
看著看著,赫連明月笑了起來:“你這還有心事,都說出來吧,別藏在這一杯茶水之中。”
沉默了片刻,李修元嘆了一口氣。
靜靜地說道:“你若能放下過往,讓孟府不再來找鎮裡村民的麻煩,給我一個承諾,我再說接下來的事情。”
赫連明月聞言一凜,臉上瞬間泛起一層寒霜:“他是我的兒子。”
李修元回道“不是,他是孟家的後人......你不會傻到把這事捅破,讓孟府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吧?”
在李修元看來,倘若面前的女人蠢到這個地步,他也沒有必要往下再說,說什麼都是錯。
“怎麼可能?你當我是三歲孩童?”赫連明月臉上的冰霜依舊。
李修元呵呵一笑,回道:“那就好。”
“說吧,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承諾?你還想說些什麼?我都聽著。”
赫連明月望著寺中的赫連若雪,看著陪老人煮茶的少女,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李修元回道:“那日在山中說過,孟府跟我徒兒之事作罷,你給我一個管教孟無痕,永不來犯此地的承諾,如何?”
“然後呢?”赫連明月沒有回絕,也沒有應承,而是繼續問道。
“還是清風跟郡主之事,我昨日跟郡主聊過,讓她先跟你回皇城,以後你每年秋天帶著她來此,至於最終清風能不能放下,郡主會不會遇到更好的人......”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李修元苦笑道:“我又不是神仙。”
赫連明月聞言一怔,禁不住抬頭盯著李修元。
脫口說道:“這,好像不是你的性格啊,看你昨日敢向我出劍,要跟我一較高低的氣勢,今日去哪了?”
“你想多了。”
李修元苦笑道:“我若不跟你打一架,你會跟我吐露心事,會跟我心平氣和坐在這裡喝茶賞景?”
想著山林裡的那個慈母,跟眼前恢復了女皇氣勢的女人比起來,李修元明白,兩人不可能成為朋友。
畢竟自己只是匆匆路過而已。
既然做不了朋友,他乾脆把話說得更露骨一些,不等赫連明月回話繼續說了起來。
“我想這方世界,陛下怕也難得找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要不我幫你找一個如何,包你滿意,還不會招你討厭。”
赫連明月一聽,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大膽,你敢辱我清白,我砍了你的腦袋。”
“別用那你的女皇氣勢嚇我,我不是你的臣民。”
伸手指向寺院的方向,李修元認真地說道:“公羊博跟你差不多,他只是生機缺失才顯得如此蒼老,你們能相互疼愛......”
停了一下,就在赫連明月目瞪口呆之下,李修元拈花之手自風中招來一片枯萎了的樹葉。
一道若水之力,陰陽之力,生死法則於指間凝聚......
就在女皇大人捂著嘴,欲要驚叫出來之下......
只見已經枯萎的樹葉漸漸變綠,最後在赫連明月的注視之下,化為一片嫩綠如三月枝頭,那一片剛剛發芽綻放開來的葉子......
“天道無情,人間有愛......我可以給他一線生機,給你們兩人一個相知相守的機緣,相信我,這世間沒有人比他更懂你。”
輕輕地,李修元將指間這片樹葉放在赫連明月的面前。
一番猛打猛攻,他終於將要說的話,盡數說了出來。
至於以後兩人能不能走到一起,正如清風以後能不能陪伴在若雪的身邊,那就不是他能預料的事情了。
赫連明月這回難得沒有罵人,而是從輕輕地拿起這片嫩綠的葉子,放在鼻子前嗅了一下。
只是瞬間,她便感受到了三月那濃濃的生機。
即便她心裡掀起了驚天的波瀾,依舊沒有回應李修元的問題,而是伸手摸著李修元的臉龐,臉上露出一抹母愛的關懷。
溫柔地問道:“既然你有如此逆天之力,為何不將你這雙眼治癒?難道光明,不值得你嚮往嗎?”
搖搖頭,李元嘆了一口氣。
以手指天苦笑道:“我倒是想啊,奈何他不肯......一切,都要看他的安排。”
這一回,赫連明月再一次被深深地震驚了。
不是因為李修元治不好自己的眼睛,而是這傢伙便是瞎了雙眼,依舊沒有抱怨蒼天的不公平。
“這跟老天無關,是我自己的選擇。”
恍若感受到了赫連明月的心思,李修元嘆道:“那天我得知雨兒跟小蝶兩人雙雙死於老魔之手,一時悲痛......還好,後來我把小蝶兒從老魔的手裡救了出來。”
赫連明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樹葉。
看著他回道:“你要的承諾我給你,回去後我會好好管教他,若雪和清風之事,便交給時間去考驗吧......”
聰明的女人沒有提自己的事,因為她還沒有看到奇蹟。
李修元心如明鏡,也知道既然沒有當面拒絕,那便是等著自己給兩人一個驚喜。
而這個驚喜,他早就為兩人準備好了,只等著面前的女皇陛下給他這個承諾。
想到這裡,李修元淡淡地笑了笑:“有酒心歡喜,歡喜生美德,今天可以請陛下喝一杯我自己釀的靈酒。”
看著少年臉上的笑容,赫連明月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語盈盈地說道:“難不成還能讓我一夜破境,還是讓我恢復當年的容顏,倘若你能給我一個驚喜,我又何妨再答應你一個條件?”
“不用,我無慾無求,花椒也會跟我離開這一方世界,以後這裡便是屬於公羊博,也是屬於陛下的世界。”
李修元往壺裡添了些泉水,又往爐火中添了幾塊炭。
靈茶才煮一道,還早著呢。
赫連明月乘著李修元煮茶的功夫,抬頭往四下打量起來,誰知只是看了一眼,便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問了一句:“這涼亭,這鐵柱都不錯,為何這山間還有一座大墳?你這是什麼意思,用死人來要挾我?”
“你又想多了,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孤墳。”
李修元幽幽地說道:“墳在這涼亭修建之前,便已經在這裡了,陛下上山沒見那到“慈航普渡”的石碑?”
不管眼前的女人會不會發瘋,李修元都沒有將花滿意和文紫薇合葬之事說出來。
而且這一方世界,也無人能破壞這一座大墳。
就在這裡,遠遠地,赫連明月看著清風揹著早上的老頭下山而去,在他在身後,卻是赫連若雪揹著那婦人......
不由得心裡一軟,倒不是因為赫連若雪金枝玉葉的身份,而是有感於像清風這樣世家的公子,竟然在此修行也多了一些慈悲之意。
讓她喜歡的是,清風身上的這一道慈悲,還感染到了若雪。
便是貴為皇家的女兒,她也希望赫連明月身上少一些戾氣,多一些善良和慈悲。
想到這裡,忍不住喃喃自語道:“慈航普渡,你要渡盡山下的村民嗎?”
......
這一日,放下了孟府的赫連明月,也放下了女皇的矜持。
看了李修元和老人在寺院後面開墾的幾塊菜地,看著剛剛冒出一片小芽的菜地,再次感受到一抹春天的生機。
花椒三人在山下瘋了一天,辦好了先生交代的事,買了些飯菜上山。
就著花椒帶回來的飯菜,李修元拍了開了一小甕靈酒,給赫連明月和公羊博,給清風雪若倒了一杯。
自己師徒三人依舊喝的是黑豆酒,赫連明月不解之下問道:“這喝酒也有分別?”
李修元笑了笑:“我們師徒喝了是浪費,你們喝了卻是靈酒,來吧,為我們一笑泯恩仇,乾一杯。”
老人公羊博想著李修元說的那番話,禁不住渾身一抖,端起杯子嘆道:“多謝先生的美意。”
赫連若雪舉起酒杯笑了笑:“若雪謝謝先生的一片苦心。”
清風想了想說了一句:“多謝先生慈悲。”
赫連明月臉上流露出一絲期待的笑容,舉起面前的酒杯說:“借你的美德,讓我如意。”
小蝶兒拍了拍小手,端起杯子笑道:“師妹,師弟一起來敬先生。”
李修元淡淡地笑了笑:“有酒心歡喜,希望你們都能歡喜。”
......
【有酒心歡喜,關於佛與魔,關於善良與邪惡,關於厭憎和歡喜的故事,希望你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