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直到戌時過半,椒才把赫連若雪從涼亭裡扶了回來。
回到屋裡身在床上,赫連若雪的臉上漸漸有了些許的血氣,閉上眼睛雙手依舊在比畫,在喃喃唸叨。
因為在涼亭裡坐有時候太長,後來乾脆蹲在地上去撫摸鐵柱上的經文.讓她全身的氣血堵在了某個。
在椒扶起她時,一路搖晃險些跌倒在地。
而當下的清風則不同,清風已經在涼亭打坐入定,看不見椒的赫連若雪的情形,他的眼裡只有鐵柱上的佛經,跟那些劍氣。
如此椒也只能任他在涼亭裡打坐,畢竟她也扶不動清風,先生也沒有出聲讓她幫忙。
老人早在吃過晚飯,喝了二道茶便往山下而去。
說是清風若是醒來,自然知道歸家的路,不用椒替他操心。
椒看著赫連若雪的模樣,也沒有理她,累了一天,她自去做夢了。
眼下的椒自天水回來之後,她很滿足,眼下的她跟去年的她簡直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更不要說她還在福山上得到了東海老龜的機緣。
她相信只要跟在先生的身邊,總有一天會看見那一道劍意,因為先生今日跟她說,便是離開小鎮,沒了鐵柱之後,他還可以抄一卷佛經。
讓椒和烏鴉從佛經的字裡行間去看,去感悟,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劍意。
椒甚至忍不住問了一句:「先生,師姐醒來會不會跟郡主一樣,看見那字裡行間的劍意?」
李修元的回答跟烏鴉一樣:「不知道。」
這時,她才相信烏鴉說的那句話,能看見就是自己的,看不到就再等一等。
來日方長,她決定再等一等。
修行有一種奇怪的定律:看得見就是看得見,看不見就是再急也依舊看不見。
這是一句廢話一樣的真理,跟佛法說的那句看見便是擁有,有異曲同工之妙。
如果小蝶兒此時醒來,便會告訴椒劍道如琴道,聽得見的東西跟琴聲中的意境也是一樣。
就像師傅給她彈一黃望春風,而她去聽成了皚皚冬雪,那便跟對牛彈琴沒有多少分別。
不知在何時,李修元已經學會了藏劍,或者說他早就到達了收發自如的境界。
可以將劍氣流露在字裡行間,也可以極盡地藏,不洩一絲的劍氣。
他留在涼亭鐵柱上的佛經和劍氣之時,並不知道會有一個清風,會有一個皇城的郡主來到這裡,坐在涼亭中觀字悟劍。
他對老人公羊博的道理是,既然路過這方世界,總得留下一些足跡。
為後世之人做一些什麼,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就像涼亭裡的鐵柱,如果換成他將那些劍意表現在寺中迴廊之上。
只怕要不了十年八年,就會被如清風這樣,赫連若雪這樣的痴人雙手磨去最後一絲劍意。
所以他選擇了鐵鑄,涼亭能為鐵柱遮擋百年的風雨,那麼字裡行間的劍意便能存於這世間百年,甚至更久。
一個修士能否看見劍意,完全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
就像當初在天山之上,唐秋雨看見了自己雕刻在石壁上的佛經,看見了那一道劍意,而李紅袖看不見,公主夏梧桐也看不見。
直到有一天,兩人去往方寸山上,有那個新年的早晨,梧桐公主才在一瞬間,看見自己雕刻在大門兩邊的劍意。
半夢半醒之中,赫連若雪的雙手微微顫抖,感覺指間有一絲清風在纏繞,在呼之欲出,就像在皇宮中,姑姑教她斬出的那一劍.
嘴裡喃喃,心裡歡喜,知道自己感受到的並不是一道清風,而是一些別樣的事物。
她想大聲跟椒分享當下的一刻,卻感覺到自己的眼皮就像是一座大山,沉重到無論她使出多少的力氣,也無法睜開雙眼。
夢裡的她,只好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而此時的清風,正沐浴著漫天的星光,如同面對漫天的劍雨,每一道星光閃耀,便是一道劃過天邊的火焰。
當然這不是真正的火焰,只是清風當下的感受,因為他還沒有觸碰到那一縷若有若無的火焰。
火焰在夜空之中,如同那一道若有若無的劍氣在鐵柱上的字裡行間。
他只能拼他命去想,念是想,想也是念,念念不忘之下,他想要留住當下這一縷淡淡的火焰。
將他融化進自己的身體的血肉之中,經脈裡面,融入自己的指間。
枯坐一天,當下的清風依舊不知疲憊,神海如二月春風拂過,一片清明。
他只有一種想法,將當下的那劃過天邊的一縷火焰,留在他的指間,化入他的靈劍。即便他修行了數十年,卻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快活。
端木世家也算是大族,可族裡的弟子無不是爭著拼了命地修行,破境。
又有誰真正在意過要去感悟那一絲可遇而不可求的劍意?
就像一路打馬狂奔在茫茫荒原之中,卻從來沒有人願意踏下馬背,低下頭去,翻開高高的青草,去觸控那藏於草叢中的野一樣。
當下的他,卻想從一個匆匆趕路的修士,化身為牧馬人。
在這一刻停下,躺在茫茫無邊的草地上,去感受天地間緩緩流動氣息,就像他
感受到了一縷頑強的生命力,從瓣上,從青草間,從天空中飄過的白雲.
輕輕地,試著去觸控那一團生命之火,指沒有抖成殘影,試著小心謹慎地將這一縷火焰自天空帶回人間。
將這一縷頑強的生命之力,自瓣上,傳遞到自己身體的血肉之中。
光影流轉,星光如雨,冥想中的清風握著一把劍立於星空之下,他試著用手裡的劍去斬落那漫天的星雨。
萬念俱空,一劍斬出恍若流星,只是天空中的流星比他的劍更快。
固守本心,握著靈劍試著去擋下天空中紛紛落下如雨的星光.
這一刻,他甚至連呼吸都停止,與天地星空一同呼吸,只為能擋下這漫天光雨
只不過,任他揮劍如閃電,依舊敵不過星空中比雪還要密集的光雨,哪怕他跟石柱上的字裡行間,借來了一道淡淡的火焰。
卻依舊敵不過這漫天的星光化雨,雨為劍
最後,不甘心的清風大吼一聲倒在地上,就像戰場的流乾了最後一滴血的將軍,重重地撲倒,然後失去了知覺。
於晨鐘聲中,李修元去大殿諸佛前唸經,這是他眼下的修行。
早起的椒洗漱一番之後,去院子裡練了半個時辰的劍,然後去洗鍋煮粥,這是她的修行。
烏鴉很少這麼早醒來,今天卻老老實實跟在師傅身邊,在三世佛前一起唸經。
山間的青草悄悄舒展,枝頭的杏兒、毛桃眼見就要成熟,正散發出幽幽的果香,隨著一陣山風吹進了佛堂,也吹進了椒的房間。
緩緩地睜開眼睛,赫連若雪默默地感受著當下的一刻。
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話語來形容當下的一剎那,思來想去,只能試著將自己比作山間的清泉,靜靜地流向那一掛瀑布。
一路蜿蜒歡騰,落下山間,濺起千堆雪,最後只想去擁抱那一江春水。
這一刻,她想去山坡上看看清風是不是還在涼亭中發呆。
明悟了一滴若水之力的她,感覺到回到兒時,趴在皇宮裡園的小橋流水
邊上,看那自由在魚兒,在她的眼底游來游去。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從那佛經的字裡行間感悟到一些什麼?
只知道今天的她,跟昨天若雪的好像有了一些不同之處,從今日開始,她必將迎來一個全新的開始。
就像兒時的姑姑,
慵懶之間的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決定洗漱一番之後,去見客堂裡的先生。
辰時,跟著師傅唸完了佛經的烏鴉,想了想問道:「師傅你說師姐能不能看到那劍意??」
李修元淡淡笑道:「過兩天等她醒來,你自己問她。」
在他看來,當年在定安城的酒坊之中,西門小雨從那把靈劍上看到了劍意,他卻忘記當年的小蝶兒是不是也跟著姑姑一起看見了?
時光匆匆,他已經記不起所有的往事,他感覺到自己正在忘記。
在時間面前,如同站在空星之下,便是走到了今日的自己,依舊顯得那麼渺小和無知。
烏鴉知道了李修元的一些往事,自己低頭一想,忍不住驚叫了起來。
薄喃喃自語道:「換成我,只怕早就將大魔王的事情忘記得乾乾淨淨了!」
當下的烏鴉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好拿大魔王的事情,來表達當下震驚的心思。
李修元抱著烏鴉往大殿外走去,笑道:「其實能將過去徹底忘記,有時候也是一種福氣,甚至你夢裡不會再有什麼念想,自然也不會有煩惱。」
「看來師傅有許多煩惱的事情,以後我不給你添麻煩了。」
烏鴉看著坐在迴廊上發呆的赫連若雪,輕聲說道:「這傢伙會不會是清風的麻煩,我撿到清風的時候,也撿到了她.」
李修元看著赫連若雪的模樣,輕聲說道:「我沒教過你,有時候煩惱也會化為菩提嗎?」
烏鴉眼裡閃過一絲迷惘之色,皺著眉頭回道:「我還沒有開始修行佛法,不想現在就去想這些道理。」
李修元沒有理會他,只是跟赫連若雪說:「你在那涼亭中想了一天,現在要不要去喝杯茶??」
赫連若雪正想著要不要去先去看看清風,驟然聽到李修元的聲音,不由得展顏一笑。
指著不遠處的涼亭笑了笑:「清風昨天夜裡一直在涼亭中發呆,先生要不要問問??」
李修元搖搖頭笑道:「他想不明白,我去了也沒有用;他想明白了,自然會回來跟你一樣,走吧。」
說完帶著烏鴉一起踏進了客堂,跟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椒喊道:「椒一會,打一碗粥送給那呆子。」
「先生放心,我記著呢。」椒微笑著回道。
赫連若雪嘆了一口氣,跟椒揮了揮手:「不用麻煩姐姐,還是我去吧。」說完起身,往客堂走去。
椒看著她的背影,想了想說了一句:「郡主要是覺得悶,可以去山下鎮上逛逛,我可以陪你。」
「不用了,我一會要去涼亭裡看佛經。」
還沒有踏進客堂的赫連若雪回道,心想這會自己哪有心思去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