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春茶待客,今日換了一個地方。
看過山間的風景,看過大殿裡的三世諸佛,看了紫竹林的女菩薩,看過未完工的羅漢金身。
再看堆滿了佛經,顯得簡陋的客堂。
端木家族三人都有些迷惑了,端木慶甚至忍不住問道:「先生花了這麼多心血,只是為了給後人留下一些念想?」
端木風雲亦有同感,所以他沒有去糾正端木慶的意思。
公羊博只知道一點點,也不好為三人解釋。
李修元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回道:「這不是想念,是一條修行的路,一條通往佛國的路。」
關於佛法,李修元不想為眼前的三人解釋太多,因為三人顯然不會在此修行。
他已經從地藏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路,達成了此次天路上的最重要的目的,接下來,他要順天意。
望著端木慶,輕聲說道:「斷疑生信,拜火教因為有一個女皇而興盛,而我只想留給後人一條路而已。」
端木慶帶著一絲怪異的神情看著他,半晌之後才問了一句:「為何不輝煌一些?」
李修元笑了笑:「輝煌之事跟天下的百姓斂財?那不是我要的結果。」
公羊博輕輕輕地咳了一聲,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回憶,神情有些激動又顯得有些落寞。
說道:「先生只是在山下置辦了五畝田地,供以後寺裡僧人的生活,後山幾塊菜地,也是我跟先生一起開墾出來的。」
李修元繼續說道:「不錯,我只
希望以後在此修行的僧人可以一心向佛,為山下村民祈福,而不是藉此來斂財。」
端木風雲終於明白了李修元的心思,感慨地說道:「看來你的佛跟女皇的佛還是有一些分別。」
搖搖頭,李修元嘆了一口氣道:「按說,應該沒有分別,他們拜的燃燈古佛也是佛,只是他們把這路走得窄了一些。」
「三位也看我,我這廟雖小,卻也供奉了三世諸佛,紫竹林的女菩薩,地藏菩薩,跟一些羅漢金身......」
「而諸天神佛又豈止我寺中這些,我只是廟小,否則我也可以在佛殿裡供養燃燈古佛,在我看來佛無分別,有分別的是供養他的人。」
想了想,李修元正色說道:「我從前雖然在寺中修行,但是卻沒有正式剃度,希望以後有一個慈悲的和尚,來為山下的百姓講經。」
老人公羊博聞言一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活了這麼久,也沒問過赫連明月拜火教供的是那尊佛,沒想到眼前的李修元卻為他一日解開了心裡的迷惑。
想到這裡,老人禁不住感慨萬千,喃喃道:「果然是路越走越窄啊,走到最後,她豈不是把自己想成了那尊古佛,讓天下的信徒以她為神?」
李修元一臉平靜,沒有回答他這句話。
因為他從端木家族的三人臉上看到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已經不需要他做再多的解釋了。
就跟他年他在碎葉城中,經常去拜火教的神殿
看佛一樣。
既然都是佛,就不應該有分別心。
若佛有了分別人,只眷顧自己的信徒,那樣的佛還是佛嗎?
這個道理,當年在碎葉城中他就想明白了,否則他也不會去那草原之中,做了十年的牧羊人。
默默地替四人杯中落入熱茶,李修元淡淡地笑了笑:「所以,有時不妨用心看看世界,會發現不一樣的道理。」
端木慶輕聲說道:「只是,用神識看到的世界,難道不是黑白的嗎。」
「這個世界,難道本身不就是黑與白嗎?」
不知道為
什麼,李修元突然來了一抹興致,跟端木慶打起了禪機,跟他講起了佛法。
說道:「就像白天與黑夜,如果你連白天黑夜,光明與黑暗都看不見,你苦苦修行又是為了什麼?」
「即便你僥倖有朝一日破虛飛昇,也許你會去到另外一個世界,可那一方世界依舊還是黑與白的世界,你要如何面對?」
這是他一路走來明白的道理,也是他的感慨。
能不能懂,能懂得多少,對李修元來說都並不重要,莫說眼前的四人,便是這一方世界,他也只是一個路人。
就像他在這山間落下一粒火種,在寺中點了一盞燈。
至於以後會不會有人來此讓這粒火種燃燒開來,能不能借著他留下寺中的佛經傳燈,都不是他關心的事情了。
因為地藏和師父都說,此方世界只是他天路上的一隅,那麼他跟小蝶兒和烏鴉註定只是一個路
人。
老人公羊博聞言心裡歡喜,這才是他想在的道理。
在他看來,這樣的道理跟山下的村民講只怕有些難以接受,可是眼前的可是萬里無一的修士,自然能深有體會。
老人的眼神變得柔和,看著端木慶說道:「先生是在告訴你,不要看別人的臉,而是他的心。」
不等端木慶回答,老人繼續說道:「如果你連對方的心都看不見,又何來交心一說?」
端木慶聞言之下,低下頭來,不再言語,而是靜靜去想其中的道理、
端木無悔哈哈大笑,說道:「今日再聽先生一番話,才明白有些人難怪修行一生,還是走在黑夜之中,看不到光明。」
李修元淡淡回道:「因為他們或許覺得身在黑暗,比守護光明,更自在容易一些。」
此話一出,連公羊博,連端木風雲瞬間一凜。
兩人不約而同想到昨日天山間發生的一幕,以及端木風雲想到的已經死去的端木青雲,跟那個不知離開天水沒有的孟無痕。
公羊博嘆了一口氣,嘆道:「我這一生只是守著自己喜歡的女人,迷迷糊糊過了大半生,倒是很少想人間的道理。」
這也是老人得意,和失意的地方。
端木風雲嘆道:「若人能知黑守白,又何至於在天水鎮上當街殺人?」
端木慶下意識裡說道:「如此說來,這個世界上閉著眼睛走路的人太多了,我就是其中的一個。」
「三位別多想,我可沒有教化你
們的意思,畢竟我只是一個路人。」
李修元看了三人一眼,略帶一絲遺憾說道:「我們師徒來此不是為了教化一方,只是為了完善自己的修行,卻不想還是落進了這世界的坑裡。」
「即便我在這山間修這座寺院,只是表達一件事情,讓心裡裝著光明的人有一個去處,讓山下的村民有一個可以寄放願望的所在。」
「謝謝。」端木風雲不知道如何表達當下的心情,只說了兩個字。
「我想我應該找到修行的方向了。」
端木慶微笑說道:「雖然我之前不明白一些道理,但是不妨礙我以後做一個清醒的人,並提醒自己不要走錯路。」
端木無悔笑了笑,說道:「先生應該去天水開一所學堂,為天下的修士講道理。」
「我這輩子殺過很多人,自認不能為眾生說法。」
李修元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喃喃說道:「我昨夜還有菩薩面前問他,我對孟府之人是不是錯了?」
「可是我已經跟他們講了道理,我也怕死啊?」
說到這裡,他看著面前的四人苦笑道:「現在,你們能明白我當下的心情嗎?」
......
未及午時,端木家族三人便告辭而去。
臨別之際,李修元送了一小甕靈酒給端木風雲,輕聲說道:「兩位可以過兩年再喝,倒是這位沒有破境的先生回家可以試試......」
山中李修元沒有為三人奉上靈茶,是因為他覺得三人跟自己
的緣份不夠。
畢竟怎麼說,三人來此的原因都是來找自己尋仇的。
只因為三人能聽懂自己講的一番道理,能明事理之人,他也願意給三人一個聞道的機會。
端木風雲聞言大驚,看著身後的端木慶說:「還不謝謝先生的一番好意?」
他從公羊博身上感受到了龐大的靈力和修為,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或許跟眼前的少年脫不了干係。
原本他在山間聞道破境,已經很歡喜了。
沒想到臨別之際,李修元又給了他一個驚喜,連著端木慶也要跟著破境了。
這於端木世家來說,可是一個天大的人情。
李修元拱手笑道:「三杯即可,多了無益,我也只能為你們盡一點點心意了。」
端木慶跟著深深一揖,滿心歡喜地說道:「先生若是他日去東海遊玩,路過天水的時候,一定來鎮上住上幾日。」
李修元揮揮手:「山高路遠,我們有緣再會。」
三人一揖,踩著長長的石階,往山下的光明而去。
回到客堂,老人說起了赫連明月的事情,將有可能發生的一幕擺在了李修元的面前。
說了一會,看著他問道:「若是她帶著數以千計的大軍來此,怎麼辦?會不會傷到山下無辜的村民?」
李修元聞言臉上頓時露出一抹悲憫之意,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沉默了半天,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氣,似乎在這一瞬間做出一決定,下了應對的決心。
看著老人回道:「那便
如前輩所說那般,趁著風雨未來之際,把山下的大陣一路再擴大一些,整到官道上去。」
老人點了點頭:「她若前來,我會先跟她講一講道理,畢竟你在這山上修行,可從來沒招惹過他們。」
李修元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輕聲說道:「談情分,講道理,如果這樣做有用,能讓她打消心思,我也願意跟她坐下來,在山上煮一壺茶論道。」
「叮叮噹噹!」大殿裡的敲打聲在這一刻停歇了下來。
煮飯的工匠遠遠地喊了一聲:「老先生,公子,過來大家一起吃午飯了。」時辰已到午時,工匠們要歇息吃午飯了。
老人應了一句:「就來,謝謝。」
李修元聞言臉上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看著老人說道:「這才是人間的煙火氣,為了這一縷煙火氣,我願意跟她講講道理。」
老人放下茶杯,起身往客堂外走去,想了想說了一句:「我跟她相識這麼多年,應該是一個願意講道理的人。」
李修元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衣襟上沾著的些許塵土,蒙著黑布的臉上有一道神采閃耀。
喃喃道:「我和她雖然不是朋友,想來她若來到此地,應該想聽我講講道理。」
說完跟著老人往客堂外走去,就像他跟端木慶一樣,也是一個雙目健全的修士。
只有老人明白,便是在寺中,李修元的眼裡無他,只有黑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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