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終於找到了一個比她修煉鳳凰涅槃之身更有挑戰的事情。
那就是每天一邊鑄劍,一邊看著月影坐在屋簷底下唸佛經。
鑄劍臺上熊熊的爐火,抵不過月影坐在一字一句唸誦佛經的聲音,剛開始,兩個人都很難受。
月影受不了哥哥手中的鐵錘在鑄劍臺上急促的聲音。
孟婆受不了妹妹那不疾不徐,不高不低一字一句唸誦佛經的節奏。
這讓他想起了定安城中跟自己學習琴道的西門夢蝶,也不知道那小傢伙是怎麼做到不受自己手中鐵錘的影響。
而月影有時候一急,煩惱之下便會時不時地拖長一聲,或者是念誦得快一些,在孟婆聽來這就是在給她找麻煩。
於是,她乾脆停了下來,去客堂裡煮了一壺茶,嘆道:“看來我的修行終是不夠啊。”
月影不知道哥哥為何嘆氣,走過來坐在她的跟前。
輕聲問道:“哥哥是不是嫌月影讀得難聽啊?”
搖搖頭,孟婆往杯裡注入靈茶,放在她的面前。
“不是妹妹的問題,是我修行得不夠,看來往後十年,你跟我都有的事情做了。”
孟婆嘆了一口氣,悠悠地說道。
“哥哥鑄劍自然比月影辛苦,要不你教我鑄劍?”月影看著她認真地說道。
“沒事,你好好地將這三卷佛經讀懂,讀明白,讀到你的血肉之中!融入到你的神魂裡面”
孟婆認真地說道:“你不理解也沒關係,只要讓這佛經融入到你的神海之中,跟那神海中的花瓣融為一體。”
搖搖頭,孟婆也知道這些枯燥的佛經要月影完全理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月影輕輕地點了點頭,笑道:“當然,月影能跟哥哥一起生活,已經非常開心了。”
在外人看來枯燥無聊的事,月影卻甘之若飴。
每天除了陪著哥哥鑄劍,就是花上兩個時辰甚至更多的工夫去讀誦佛經。
因為孟婆告訴她,今生已經過去,讓她多花些功夫去修來世。
對於忘川之上的月影,修來生最好的法門便是讀誦佛經。
將每一個字句都融進她的血肉記憶之中,如大殿裡做早課的僧侶一樣,將一卷佛經讀完,最後終有一天,把自己也變成一卷佛經。
眼看要不了多久便是大年,孟婆帶著月影去村裡買了年貨回來。
又想著答應在九幽之下秦廣王的事,乾脆將春天要釀酒的靈米也買了回來。
趁著這十年的時光,她要將往後幾十年、上百年要喝的酒釀完。以後回到五域之後,去做一個教書的先生,不再釀酒。
月影花了二個月的工夫,終於可以熟練地將《地藏經》從頭到尾通讀一遍。
孟婆看著她說:“花上十年的功夫,讓這些佛經成為你下一世的記憶。”
月影頭搖搖頭,苦笑著說道:“我不想忘記哥哥,就算是變成了神仙,沒有哥哥跟母親,月影也不開心。”
孟婆看著她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人生就像是一場盛大宴席,總有落幕的一瞬間,你要往前看。”
月影嘆了一口氣,看著她問道:“那麼,轉世之後的月影,還能再遇到哥哥麼?”
孟婆搖搖頭,靜靜地回道:“我也不知道,等姐姐遊玩歸來,我便要離開忘川,迴轉五域去了。”
“哥哥要在皇城呆上很久嗎?還是說你哥哥以後都留在那裡生活了?”
月影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一時間有些驚慌。
她想要從孟婆這裡得到一些安全感,至少在哥哥離開之後,她要好好地享受當下的一刻。
孟婆也知道這終究是一件麻煩事,她打算等孟婆跟李無心回來,好好教教這個妹妹。
至少讓她明白轉世之後,便不用再入輪迴的道理。
月影的未來的路她幫不了忙,只能靠她自己去摸索。
就像他自己未來的路一樣,才道士說過不會給他明示和暗示,要他自己走出一條與眾不同的路出來。
妹妹有自己要走的路,她也一樣。
用老道士的話來說,化凡之後,才能算得上是她修行的開始。
於是,她不再浪費任何時間,在劍的閒時,趁著雪花紛紛,再次拿出了竹劍,他要去領悟那不一樣的斬雪。
天地悠悠,眼下的他對漫天雪花一無所感。
因為眼下的她雖然能感受到雪花飄落的速度和方向,卻不知道如何著手,往哪裡著手。
像一個剛開始學劍的孩子,就像當年驚豔於先生一劍斬雪十五朵一樣。
現在的他,只想一劍斬去雪花一朵而已。
將一朵雪花斬成三瓣,人理論上來說,比斬成四瓣還要難上一些。
想著想著,她將自己站成了一個雪人。
只是想著究竟是將雪花斬成三瓣,還是四瓣……
坐在客堂裡捧著一本經書的月影,半晌沒有聽到院子裡有聲音傳回,於是抬頭望去。
於是看見哥哥像是回到了當年的南雲城那般,在院子外面變成了一個雪人。
一個手持竹劍,一動不動的雪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月影打算出去喊她回來吃飯的時候,孟婆才緩緩睜開眼睛,放棄了之前的決定。
看著端著盤子圍著青花碎布的月影,搖頭說道:“以我現在的能力還差了一些,看來只能試著一劍斬成四瓣了。”
月影根本就沒聽明白他說了些什麼,直到兩人坐在桌前,看著一碗熱湯的時候。
月影才問道:“所以,哥哥什麼是三瓣、四瓣的……是春天要開的那些花兒麼?”
月影知道哥哥擔心自己寂寞,這些日子不時帶她出門去村裡轉轉。
只是她也知道,以哥哥的性情,在沒有解決自己遇到的難題之前,估計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畢竟聊了鑄劍,她還在花些時間陪哥哥去橋上煮湯,晚上還會時不時陪著她去忘川橋上看將入輪迴的眾生。
所以她笑了起來,給哥哥盛了一碗湯,希望他可以忘記當下的煩惱。
快樂一些,就像當年在南雲城一樣,便是面對二十萬大軍,也不曾皺過眉頭。
孟婆看著她淡淡一笑,回道:“妹妹不知道,我是在想著自己的劍法,要如何提高。”
月影淡淡一笑:“哥哥,月影現在可以練習劍法麼?”
孟婆一愣,隨後搖搖頭回道:“你現在練了沒用,我到時候將自己學習劍法的一些心得整理成小冊子,跟那靈劍一起放在你的神海之中……”
在她看來,當下的妹妹,除了陪著自己過幾年快樂的日子,便只需唸誦佛經了。
畢竟,其他的一切,她都帶不走。
倘若換成從前的她,怕是會拼了命地去找老道士的麻煩,讓自己的妹妹回到過去的某一天。
從他讓不離和尚和宇文琉璃在通天河邊見眾生,從他將無心打造成一個化凡境的修士之後。
她終於明白,便是聖人,有些時候也是要順天應道,耕心種德。
天齊,那究竟只是一種修為和心境的高度,卻不能事事逆天而行。
月影一聽,終是放下了跟著哥哥一起修行的心思。
連十殿閻王也親自出手在自己的神海之中留下一片花瓣,讓她可以將哥哥鑄好的靈劍帶走。
更何況,哥哥眼下還有將自己修煉的心法抄寫下來,這對於她來說,才是最為寶貴的財富。
孟婆往她碗裡夾了一片肉,溫和地笑道:“以前都是哥哥不好,沒有好好陪過妹妹。”
“這接下來的年年歲歲,除了讀佛經,你什麼都不用想。”
月影展顏一笑,回道:“現在想想,我可是比落雨姐姐,還有杏花谷裡的母親她們還在幸運,可以在這裡遇上哥哥。”
孟婆一聽,一雙筷子頓時停在了空中,半晌說不出話來。
若說虧欠最多的,自然是杏花谷中的爹孃、妹妹,還有鳳凰谷中的沐沐。
打從跟著先生上天山修行的那天開始,她便沒有在家好好呆上幾年的工夫。
便是母親後來跟著先生一起搬到了皇城的國師府,自己不是去的南疆驅逐草原大軍,便是回到了方寸山上接著修行。
……
將一冬風雪看盡,孟婆暫停了鑄劍。
每日裡帶著月影去村裡後面的靈山採摘靈藥,接著開始一年的釀酒大計。
一年之計在於春,她要多釀一些靈酒。
分成三份,一份自己帶走,一份留給大姐孟婆和李無心,還要還一份給九幽之下的秦廣王。
誰知道以後的某年某月,會不會遇上難事,再去麻煩那傢伙?
花了十天的功夫,釀了十缸的靈酒。其中一缸要送給秦廣王。
接這樣來算,十年,她將跟月影在這裡釀下百缸的靈酒,就算她跟月影要喝去不少。
等她離開的時候,也能帶走四十缸。
這可是在黃泉村中,用這裡的靈米、靈藥所釀製,又吸收了這裡的天地靈氣,拿去任何一處,都是萬金難求的所在。
春天到夏天,秦廣王沒有出現。
直到秋雨綿綿,臨近中秋之時,秦廣王才匆匆而來,滿意地收下一缸靈酒,跟二人喝了一頓酒之後離去。
春花夏雨秋月,月影在黃泉村裡度過了快樂的一年,將一卷經書倒背如流。
用孟婆的話說,要不了幾年,就能融入到她的血肉、神魂之中了。
……
第三年春天,兩人多釀了幾缸,因為月影也喜歡上這個滋味,說在離開的時候,要帶上幾缸。
三年,秦廣王來了三回,帶走了幾缸靈酒,並沒有為孟婆和月影留下什麼寶貝。
三年,斬了春花秋葉冬雪的孟婆,跟當年在天山上修行一樣,並沒有領悟這其中的道理。
月影甚至笑她,哥哥花了三年的功夫,也沒能斬出自己心裡想要的那一劍。
只有孟婆心裡明白,若沒有數十年的苦苦修煉,如何能一劍斬雪?
花了三年,月影背了三卷經書,讓孟婆見識到什麼叫做專注之下,滴水石穿。
要知道,眼下的月影可是成年人,記憶哪裡能跟當年在天山上的少年相比?
在他看來,花上三年的功夫將三卷佛經倒背如流,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沒有理會月影的驚訝和疑惑,孟婆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你的劍法若能跟你的背誦佛經一樣,那我做夢都得笑醒。”
……
又是三年過去,孟婆已經可以在忘川橋上一劍斬雪。
雖然還不能做到一劍將飄落的雪花斬成三瓣,但是已經能夠做到一劍斬雪化為四瓣。
用她的話說便是橫一劍,豎一劍。
只有月影知道哥哥倒底花了多少功夫,流了多少汗水,直到六年過去,方能一劍斬雪。
秦廣王照例每年秋天都會來找孟婆喁酒,吃上一頓火鍋之後,帶著滿意的笑容而去。
有孟婆的話說,欠下秦廣王的兩個人情早已經還清。
以後再來,就是秦廣王欠他的人情了。
秦廣王倒也不會生氣,只是看著她哈哈一笑,說會給她一個驚喜,只是時間未到而已。
孟婆嫌棄地看著他笑道,你能給我什麼樣的好東西?
已經走出了小院的秦廣王回頭哈哈笑道:“那可不一定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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