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因為李修元想給無心喝一杯靈茶清心,故而沒有再讓他喝酒。
前生今世,這傢伙跟自己一樣,沒有酒量。
兩人吃了一碗肉粥,無心看著他微笑道:“我適才醒來便感覺到胸腹間有一道火焰在燃燒,剛好些,吃了這粥又開始了。”
李修元看著眼前的空碗,看著乾淨得跟一張不曾落墨湖宣一樣的無心。
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開始跟他講關於道與法則的道理。
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惟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常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
……
兩人吃完肉粥,無心一邊感受胸腹間如刀的火焰,一邊仔細聆聽李修元為他說的大道之理。
兩人從申時過半,李修元一時說到戌時一刻。
看著無心猶嫌不夠的模樣,笑了笑:“煮茶清心,這本經書我會抄錄給你,並且幫助你走上修行的路途。”
不管無心能不能以儒入道,李修元都打算先改變無心的體質。
至少讓他行走於世間,不至於被土匪、惡霸欺負。
嗅著淡淡的寒梅冷香,無心有一種神遊天外的感覺。
看著李修地問道:“李公子,為何我還沒喝到這茶,便感覺自己一顆心已經飛上天了?”
李修元點頭笑道:“別飛上天,仔細感受一下,看看能不能聽到孩子們在夢裡說的話?”
無心捧著一杯寒梅靈茶,淺淺地喝了一口,閉上眼睛試著去感受身邊的事物,從石屋後面出來覓食的老鼠……
到小巷裡某間屋裡大人在招呼不聽話的孩子上床睡覺。
到今天給他送來肥肉女孩家,聽著那婦人哆嗦著跟女孩的父親說:“他爹,明天給三個孩子買件新衣服吧,先生今天給了三枚銀幣啊……”
到更遠的地方,兩個孩子在床上打鬧:“娘,新來的先生說,要給我們買書呢?”
這一夜,是無心改變的一夜。
從一個文弱書生,喝了一碗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靈酒,竟然於一日之間衍生了神識。
在李修元看來,這傢伙剛剛聚氣,便已經插上了一雙會飛翅膀,這比他當年在天山上強多的。
猶不自知的無心,不知道自己於一日之間,已經從一個普通的凡人,向著世間的大修士者踏出了一步。
更讓他感到神奇的是,在喝下捧在手裡的清茶之後,彷彿整個人陷入山林的清泉之中。
有一種暢快淋漓,清心明目的感覺。
一顆心神從孩子們的身上收回,止不住飛上飛天,欲要去摘下天空中最亮的那顆星。
前世,李修元為了這痴情的傢伙操碎了心。
為了說服痴迷的無心不惜身入三生石,最後讓無心還俗下山,最後才有了南宮如玉。
為了這不少省心的傢伙,李修元不得已收下南宮如玉做了自己第一個徒兒……
於修為上,無心只是傳承的般若寺功法,李修元並沒有給他太多的幫助。
而眼下,李修元卻在一日之夜讓無心從普通的凡人之體聚氣、衍化出神識,可以說是改天換地,早就超出了他跟秦廣王的約定。
看著入定中的無心,李修元望著虛空苦笑道:“秦王殿下,我這不算是違約吧?畢竟我到現在還沒開口呢?”
虛空自然沒有秦王不滿意的聲音,只是毫無徵兆地下起雨來。
滿天星光隱去,無心悠悠中嘆了一口氣,卻一下子趴在桌上陷入了沉睡之中。
畢竟這一天,他身體和精神承受的改變太多了。
一番改天換地,讓他不堪重負,不得不沉沉睡去。
李修元卻不一樣,畢竟他知道自己一番操作,算不算違背跟秦廣王的約定,只是他願意接受違約帶來的懲罰。
就像他說的便是拼著上五域天道削去他十年的壽命,也要去找蘇清月和麗妃的麻煩。
且不論當日身為皇子的夏雲傑引狼入室,為禍五域百姓蒼生。
便是當下蘇清月憑著自己的修為,竟然偷襲當年皇上,毒殺南宮如玉的生父,自己的師侄,逼得天山劍宗的俠女殉情。
這幾件事情合起來,他連輪迴的機會都不會留給蘇清月和麗妃。
守著一盞油燈,李修元拿出一卷空白的經卷,磨了一汪松墨,開始抄寫道德經。
既然今世的無心願意做為人引路,點亮明燈的先生,李修元便要幫助他實現這個願望。
捏著手裡的狼毫,他不知道秦廣王說自己在這裡的三天是忘川之上的多少天。
便是他知道,只要孟婆出手,那麼一切,便還來得及。
……
忘川之上,正是亥時。
一輪明月當初,不時有等著進入輪迴之人上橋河湯。
孟婆坐在橋邊,手裡捧著一杯靈茶,看著對面換了一副面容的秦廣王笑道:“我是真沒想到啊。”
秦廣王一聽禁不住苦笑道:“我能怎麼辦?那小子手裡捏著我的令牌,我總不能言而無信吧?”
孟婆一愣,怔怔地說道:“這九天十地,誰人能持有你的令牌?”
秦廣王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還能有什麼破事?不就是那個不講究的老道士,我當年欠了他一個人情……”
孟婆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天上地下,能讓你欠下人情的老道士……”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個老傢伙。”
秦廣王嘆了一口氣,苦笑道:“我跟他約法三章,不許他去幫那輪迴中的傢伙,他倒好,見面之下就改變了他的命運……”
“不僅如此,他還想改變那些孩子的命運,他以為自己是神仙啊,還想要把那痴情的傢伙打造成傳說中的聖人……”
秦廣王看著眼前的孟婆,不停地嘮叨了起來。
孟婆一聽之下,仔細地想了想,笑道:“我那弟弟只是心軟而已,又不會生出什麼大亂子。”
“他若真的在天地間整出一個聖人來,也算是你的功德了,你得感謝他才是。”
孟婆一聽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就由著他去吧,他能鬧什麼大事,不就三天麼?他回來,還得替我在這橋上站上十年呢。”
秦廣王一聽,禁不住大吃一驚,問道:“那孩子能替你守在這裡,吹上十年的風霜雨雪?”
孟婆不樂意了,撇著嘴巴說:“這算什麼,當年他拿到你那塊鐵牌的時候,已經替我在這橋上站了百年的時光……”
“百年的光陰麼,想想也不錯,倘若他真是老道士的徒兒,倒不是不可以在那方世界活生生地整出一個聖人來。”
完了哈哈大笑道:“三天,倘若讓他花上三天的時間造出一個準聖,便是把那裡鬧個天翻地覆又如何?”
拍了拍手,秦廣王跟孟婆拱手道別:“我已經等不及了,告辭!”
話未說完,橋上捲起一陣清風,瞬間失去了秦廣王的身影。孟婆望著天空的一輪明月,幽幽地說道:“我替你這乖徒兒費了這麼多心思,你要不要好好感謝我呢?”
奈何夜裡只有彩雲追雲,並沒有傳來老道士的迴音。
孟婆一愣,喃喃自語道:“算了,這是我跟他的交易,他替我守上十年的忘川橋,想想也值了。”
……
第二天一大早,無心還沒生火煮粥,李修元便出門了。
逛在城東的市場,書局,以及賣衣服的店鋪。
買了筆墨紙硯一大堆,柴米油鹽無數,給孩子們訂了大小不一的衣服、鞋子,說好了過幾天來取。
又找了城裡的工匠,約好了明天帶著材料去替無心和孩子們修補四面漏風、頭上漏雨的課堂和石屋。
忙了一上午,等他踩著汙泥,回到石屋時孩子們已經各回各家。
李修元招呼無心坐下,兩人吃了李修元買回來的飯菜。
完了李修元讓無心換上了新買的長衫。
終於,無心有了城裡教書先生的模樣,應該是多了幾分出塵的氣質。
下午,李修元替孩子們抄寫《聲律啟蒙》,以及給無心的道德經。
……
第三天,第四天,無心給孩子們放了二天的假,因為城裡的工匠要來翻修石屋和課堂。
無心也像個孩子一樣,跟著工匠們忙上忙下。
只有李修元笑笑,繼續抄寫沒有抄完的課文和經文。
工匠們有錢幹活自然快,只是兩天便讓整個課堂煥然一新,再也不怕秋雨滴漏,打溼孩子們的衣裳和書本。
石屋裡也重新整了一下,放了二張床,將桌子板凳全都換成了結實的雜木。
用無心的話說,這裡起碼幾年不怕風吹雨打了。
……
第四天,來上課的孩子們都收到了心愛的課本。
還沒等他們歡呼,無心又讓孩子們換上新衣裳、新鞋子,說到了冬天再做新的棉衣。
孩子們發出一聲聲的歡呼,捧著李修元抄寫的課文聲音比往常大了幾分。
門外,李修元指揮幾十個工人,將小巷的路面挖開清理。
趁著大雨未至,他要將這一路都是汙水橫流的路面換上石板路。
世間的金幣、銀幣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了用處,對這裡的孩子、對他們的父母卻有莫大的幫助。
孩子們的爹孃都說李修元是聖人轉世,只有無心知道,這個有著似曾相識的少年,想要給孩子、以及孩子們的父母授以魚和漁。
這是一種信任,也是一種精神。
看了李修元給他的道德經,無心對天地萬物有了新的認識。
知道少年所做的一切,是在幫助他,也是在幫助孩子們,所以他沒有說感謝。
到了第十天,無心所在的這條小巷差不多都修整了一遍,已經沒有再漏雨的房屋,讓孩子們在家裡也可以安心。
無心則開始在閒下來的時候,教孩子們的父母編織、木工手藝、以及更多的技能。
用李修元的話說,材料可以由他來出,但是要教會這些人如何掙錢來養活自己、養活孩子們。
直到城東的店鋪願意收購孩子們父母編織的竹籃、以及桌椅板凳,以及一些簡單的鐵器。
這個時候,已經是李修元來到康川城的一月之後。
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他不僅讓這條被人嫌棄的小巷不再發臭,讓孩子臉上換上自信的笑容。
還讓孩子們的爹孃有了固定的收入,讓他們懂得每天都要前進一步。
終於,在一個雨夜,康川城裡響了幾道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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