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帘的馬車順著天街的石板緩緩馳來,粼粼的車輪壓在上面發出難聽的聲音。
車廂裡天香書院的蘭薰兒跟文幽若皺著眉頭,被顛的有些心煩,二人對即將到來的會面有些心煩。
蘭薰兒今日來天街四十七號不是為了別的事情,只是為了來看看賣酒的小掌櫃。
她想看看,這個曾經把自己趕出天香書屋的少年,過去了這麼久,如今變成什麼模樣。
她想知道,當初一幅字賣了二千靈石,而玉瓊閣還不肯轉售的傢伙,究竟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她一直認為,修元的字值不了二千靈石,直到自己的同伴文幽若評價,在玉瓊閣的條幅中看見一道無窮的劍意......
她再也無法壓抑心中好奇的情緒,從異域戰場回來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前來天街四十七號看上一眼。
為此她沒再叫上胖子寧小臣和雲風,只是悄悄地叫上了幽若。
馬車靠在路過停下,進店的第一眼,入眼的是一張清稚乾淨,剃了一個光頭的容顏。
一身蠶絲白袍還是那麼幹淨,比她這個大小姐穿得還要乾淨,讓人有一種小小的妒忌,又有一絲小小的喜歡。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李修元的光頭,她便有些煩,如果不是幽若告訴他這傢伙字裡有劍意,或許她根本不會再次過來。
李修元看著一身白裙、一身紅裙的兩個女子,臉上並沒有露出一絲歡悅的神情,依舊靜坐店中,捏著一枝狼毫抄寫師傅的書山。
你買或者不買,我的字就掛在那裡。
蘭薰兒上前好奇地打量著他,大概想著這傢伙是不是裝的?
幽若則是走上前看著李修元新寫的中堂,看了又看,看著看著眼裡竟然有了一絲群落寞的神情,彷彿自己成了李修元詩裡的主角。
看著看著,幽若忍不住輕聲唸了起來: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
“小掌櫃,這落霞山在哪啊?我怎麼沒聽說過?”看著低頭不語的李修元,幽若忍不住輕聲問道。
說完走近李修元的身旁,驚訝地看著他抄寫的書卷。
讚歎道:“難怪玉瓊閣花了二千靈石買下你的詩,沒想到你的劍意已經化成了凝聚的劍勢。話說那幅字掛在玉瓊閣中,還真的有一種鎮店的意思。”
聽到這話李修元來了興趣,問道:“那是什麼道理?我只是想安靜地經營我的小酒坊而已。”
幽若咯咯笑道:“道理很簡單,他們越是說不賣,來的客人就越感興趣......時間一長,來的人都在研究一番這字裡行間的那一絲韻味和劍意。”
李修元笑了笑,沒有解釋自己和馮如玉之間的關係,他還不至於拉虎皮做生意,但是有人願意自己去聯想,他能從中謀些生意自然是求之不得。
蘭薰兒望著字畫上的落款,忍不住輕聲問道:“落霞山人,咯咯,原來小掌櫃就是那種杏花的仙人啊?”
李修元放下手裡的狼擱在桌上的硯臺上,伸手點著了桌上的水火爐。
看著兩人說道:“你們有自己的驕傲,我也有自己的需要。我開這家小店也只是為了修行和生活而已,難不成跑去玉瓊閣的門口告訴別人說,那字是我寫的不成?”
蘭薰兒一聽,看著牆上的字畫不得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看著修修元微笑了起來,靜靜地說道:“幫我寫兩幅字吧,價錢你來定。”
幽若扭頭看了蘭薰兒一眼,回頭跟李修元說道:“我是窮鬼,她花錢買二幅,我打劫,你就當是買二送一吧。”
李修元一怔,心道這話估計也只有你能說出口了,這買二送一的道理,他還是頭一回聽見。
若這是不是天街四十七號,他還以為自己回到了定安城中的小酒坊裡。
幽若看著他笑道:“你可以摘杏花來釀酒啊?以後這酒就叫杏花酒,我這個創意好不好?看在我這麼努力幫你的份上,就把這幅杏花仙人送給我吧?”
李修元微微一怔,站起身來給兩人倒上茶水。
“先喝茶杯吧!”沒有著急回答兩人的問題,在他看來兩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兩女走到桌邊坐下,端起面前的茶杯,看著擱在一旁的筆墨紙硯,不由得笑了起來。
“看來你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壞嘛,上次怎麼就那麼兇呢?”
喝了一口茶,幽若看著李修元笑著問道。
李修元微微自嘲一笑,想著這些天釀酒的辛苦,心裡暗自嘆息了一聲,你們尊重我,我自然會以客相待,你明明擺出一副惡人樣,難道我還不會嗾狗咬人麼?
“朋友來了有好酒!”想到想去,李修元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
幽若一聽,禁不住後著小嘴笑了起來,看著蘭薰兒笑道:“這傢伙把寧小臣那傢伙比做妖獸了。”
蘭薰兒也忍俊不禁,捂著小嘴笑了起來:“但凡有些意境的詩句就成,我也不會寫詩,我只是喜歡你的字......”
跟這傢伙說了幾句話,蘭薰兒的對李修元的感覺終是好了一些,說話的聲音也放軟了一點,看著他輕聲說道。
李修元想了想,看著兩人笑道:“要不要試試我釀的酒,現在不喝,只能等到來年了。”
“為什麼?”蘭薰兒和幽若兩人同時問道。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幽幽地回道:“我釀的酒只有春天的才算得上美酒,其它的只能算是酒。”
“為什麼?”兩人再次問道。
李修元一愣,看著兩人笑了:“春花夏月,秋風冬雪,只有春天的溫度最適合釀酒,一甕好酒一定要放足四個季節,
“我這酒剛剛釀,也不知道今年釀的酒能不能放在明年春天......”其實李修元想說的是,明年這個時候,也不知道我還在不在這裡。
只不過這話他連自己的師傅都沒說,跟別說眼前這兩個天香書院的天之驕女了。
幽若聽到這裡已經張大了嘴巴,過了好一會才回道:“趕緊的,讓我嚐嚐。”
蘭薰兒也張大了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修元看著兩人搖搖頭,起身從酒架上拿了一小甕酒,輕輕拍開,又取了三個酒杯放在三人的面前。
“這一邊喝酒,一邊喝茶,只怕也只有我這獨一處了。”
一邊往三個杯子裡倒上酒,一邊笑道。
幽若端起杯子放在鼻子下面輕輕地嗅了一下,又淺淺地喝了一口,抬頭看著李修元笑了起來:“哎喲不錯,有些美酒的意思。”
蘭薰兒也忍不住喝了一口,跟幽若的表情不同的是,只是喝了一口之後,她就將杯子放回了桌了。
然後看著李修元問道:“此酒怎賣?”
“小甕十枚靈石,大甕五十,不還價。若上再買字畫,二樣起來一百靈石,不還價。”李修元喝了一口酒,看著兩人靜靜地回道。
蘭薰兒一聽笑了起來,指著桌上的酒笑道:“酒要四甕,字要兩幅,動手吧,給我另寫兩幅,我要送人。”
幽若一聽,忍不住問道:“薰兒姐姐,你要送給誰啊?”
蘭薰兒習頭看了她一眼,笑道:“師姐下月不是要成親了嗎?我送一幅字一甕酒,就當成是賀禮了。”
幽若一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笑道:“原來是上官師姐啊,看來我也得買一甕酒給她了。小掌櫃我可是窮人哦,我買二甕酒,把你字給我。”
說完往牆上指了一下,看著李修元笑道。
李修元瞪了她一眼,回道:“那字不賣。”
說完將桌上的茶爐、酒甕挪到櫃檯上,把擱在一旁的筆墨紙硯擺了過來。
就著杯裡剩下的酒,輕輕地倒進硯臺中,伸手捏住一管松墨仔細地磨了起來。
稍傾,看著兩人期盼的眼神,一時不知道如何落笑,提起的狼毫僵在關空,如一個枯站半夜的殭屍。
一張機,採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
桃花枝上,啼鶯燕語,不肯放人歸
......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
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
不顧兩發在一旁發出驚叫的聲,李修元繼續揮筆書寫,隨著筆下一道道的劍意斬出,胸腹間因師傅的情況而煩悶的情緒,竟彷彿像一道道的劍意,被他一劍一劍地斬去。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
這一道卻是他當年在天山之上,寫給萬里之外鳳凰山上的小姐姐,因兩人各自隨同師傅修行而抒發心裡愁緒而寫的書信。
沒想到事過十數年後,失去記憶的李修元再一次將這首詩寫了下來。
讓他更想不到的是,老天似要故意折磨他,將這相同內容不同字型的舊詞,再一次落入當年收了李夜書信的小姐姐手裡。
只不過,李修元依舊是當年天山上面的李夜。
不同的,小姐姐已經不是當年鳳凰山上的小姐姐。
......
真著興致正好,李修元揮筆寫了二幅,回頭看著幽若那幽怨的眼神,忍不住搖搖頭笑了起來。
難得遇上一個喜歡自己字的女子,還能看得見字裡行間的劍意。
揮筆之下,將牆長的詩再抄了一遍。
在兩個女人還沒嚷嚷的瞬間,取了印章往桌上的硃砂上按下。只是片刻之間。三幅字出現在兩人的面前。
“你這也太快一些了吧,這就掙了薰兒的一百靈石?!”
幽若看著李元哇哇地驚叫起來,雖然這樣說卻並不影響她的心情,拍著李修元的肩膀笑道:“看你這麼勤快,我就跟薰兒姐姐一樣,也買四甕了。”
蘭薰兒卻站在李修元剛剛寫好的條幅前面發起了呆,指著其中的一幅問道:“這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感覺有一種意尤未盡的意思?”
李修元一楞,望著她不好意思地摸著後腦勺笑了起來:“這是我老師教我的,詞名《四張機》,原來有九張,老師嫌麻煩只錄了四張。”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好悽美的意境,這幅我留著,另一幅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