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不曾出現在任何官方海圖上,同時也遠離了任何一條合法航道的隱秘海域——文明世界的燈火已無法照亮這片遍佈著稀薄霧靄的海面,任何一個保有理智的遠洋船長都不會主動踏足這裡,那道宏偉的、包圍了整個世界的迷霧帷幕已佇立在前方,而即便陽光仍然照亮大海,在這裡航行的人也不會從那陽光中感受到絲毫慰藉。
人們給這片令人不寒而慄的地方起了個名字——邊境。
一艘幾乎支離破碎的,按照常理判斷早就應該沉入海底的大船正緩緩穿行在薄霧中,仿若無聲的幽靈般向著遠方那道牆壘峭壁般的“迷霧之牆”駛去。
幽綠的火焰如無聲幻影,在這艘破碎之船四處升騰燃燒,半透明的靈體烈焰將這艘本應四分五裂的船強行“維繫”在了一起,它的半截船身撕開了一道駭人的口子,其內部的龐大複雜機械結構就像某種巨獸的內臟般暴露在外,又浸潤在幽綠的火焰裡,而那幽幽靈火又從船身向外蔓延,流淌、瀰漫在附近的海面上,火焰流淌之處,遍佈四周的稀薄迷霧也隨之緩緩消退下去。
一道烈焰升騰,鄧肯的身影浮現在甲板上——半透明的靈體形態。
藉助留在這艘船上的“人工信標”,他來到了這裡,但這一次他並沒有像上次一樣把自己的“本體”全部傳送至此,而只是向這邊投放了一道幻影——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還是放在失鄉號那邊。
現在各方艦船還未匯合,他要先過來這邊看看情況。
那道宏偉的濃霧終於佇立在他眼前了。
鄧肯走過甲板,跨過那些因為大爆炸而撕裂的裂隙和褶皺捲曲的金屬殘骸,邁步來到船頭附近,靜靜眺望著遠方那壯麗至極的“絕景”。
那是一道通天徹地的“牆壘”,厚重無邊的濃霧幾乎凝成了實體,連線著天空和大海,如世界的盡頭一般佇立在他的視野中,又不斷有恢弘如同瀑布般的“雲流”從那帷幕頂端崩落、流淌,無聲無息地落在海面上,化作不斷瀰漫擴散的霧氣,瀰漫在整片邊境海域上。
在這道恢弘的屏障面前,不管是目前自己腳下這艘由邪教徒打造出來的大船,還是失鄉號,甚至是那些教堂方舟,都會顯得渺小如塵。
“這就是世界的盡頭……”鄧肯靜靜地站在船頭,彷彿自言自語般輕聲嘀咕著,“終於是親眼見到了。”
他回憶起了自己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不久所經歷的那場“邊境坍塌”,回憶起了自己當時在正常海域上突然看到的那道崩落的迷霧——在當時,他覺得那一幕壯麗至極,其令人敬畏的威壓直至今日仍然清晰地印在他的心底。
但在真正身臨此處之後,親眼看到這“邊境”的無邊帷幕之後,他才意識到,和真正的“邊境”比起來,發生在“庇護所”內部的“坍塌”是多麼不值一提。
……但眼前這無邊宏偉的、真正的“邊境”,是否也有“坍塌”的日子?
鄧肯腦海中轉著這個說出去會讓所有人驚恐不安的念頭,靜靜眺望了一會遠方的風景,隨後伸手在空氣中輕輕一揮。
火焰盤旋著出現在他指尖,並在空氣中勾勒出了一道橢圓形的輪廓,輪廓內部則呈現出瞭如同鏡面一般的景象,下一秒,阿加莎的身影便浮現在這道鏡子中:“我在。”
“這裡的靈界有什麼變化?”鄧肯隨口問道。
“稍等,我下去看看。”鏡子中的阿加莎點了點頭,隨後身影便消散在空氣中。
鄧肯耐心地等待了一會,阿加莎的身影便再次浮現在那道召喚出來的鏡面裡——只是頭髮看上去凌亂了一點。
“靈界更加黑暗混沌,有不定形的陰影掠過海面——和‘文明世界內部’比起來,那些陰影顯得更不友好,”阿加莎一邊整理著頭髮一邊彙報,隨後她頓了頓,又補充道,“……非常不友好,簡直是狂暴。”
“捱打了?”鄧肯皺了皺眉,有點擔心。
“把湊過來的傢伙都揍了一頓,”阿加莎活動了一下胳膊,笑的有點開心——隨著放下了“守門人”的記憶重擔,在失鄉號上待久了之後,她似乎也很好地適應了團伙……團隊裡的氣氛,“不難對付,只是更加奇形怪狀而已。另外……”
“另外?”
“靈界也有一道‘帷幕’,”阿加莎抬起手,指了指遠方那道連通天空的帷幕壁壘,“就如這道帷幕的倒影一樣,黑沉沉地佇立在前面,而且看上去……更加危險詭異,那道黑色的帷幕中有許多不定形的輪廓在起伏重組,給我的感覺不太好。”
聽著阿加莎的描述,鄧肯微微皺了皺眉。
“也就是說,直接從靈界深度‘潛’過永恆帷幕的方案是不可行的,”他若有所思,“這道‘邊境’看來是從所有維度上包圍了整個世界,並不存在什麼安全的‘捷徑’……”
“也算是預料之中,”阿加莎點了點頭,“畢竟,如果我們的世界是一個‘庇護所’,那麼這座庇護所的‘圍牆’一定得足夠嚴密才行,這樣才能讓我們在世界碰撞之後的混亂中有一個安全的生存環境。”
說到這她略做思考,又繼續說道:“在莫里斯先生最近完善的模型中,邊境的‘帷幕’結構不但應該同時封鎖了現實與靈界,甚至有可能延伸到了幽邃深海,而且不只是從空間上封鎖……從時間上,也應該存在一個類似‘永恆帷幕’的結構,來確保整個‘庇護所’的完備性……”
“時間維度上的‘邊境’……在異象004,那位守墓人也和我提起過它,”鄧肯說著,搖了搖頭,“莫里斯應該也是從這上面得到的啟示吧。”
“是的,他一直在嘗試構築出一個能夠解釋整個無垠海,甚至解釋整個深海時代的‘世界模型’,而我們最近在無名者之夢深處找到的真相以及您剛剛從‘無名王者陵墓’中帶出來的資訊讓他在最近取得了很大進展,”阿加莎輕輕點了點頭,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欽佩,“他已經開始嘗試從時間和空間上解釋我們所生存的這個世界……他是我所知的、唯一走到這一步的學者。”
“嚴格來講,是唯一走到這一步而且還活著的學者,”鄧肯的語氣中不無感慨,“最近他的研究越來越會在船上製造一些……額外的動靜了,妮娜看書的時候也是。”
“學者總是免不了要和自己正在研究的知識大打出手,”阿加莎倒是一臉習以為常,“妮娜小姐那邊的情況已經好多了,她最近學會了冷靜面對從書裡蹦出來的東西……這大概跟上次她不小心燒掉了自己三天三夜畫出來的設計圖有關。”
聽到阿加莎的話,鄧肯嘴角卻下意識抽了一下。
雖然已經在這個世界生活了這麼長時間,但他每次聽到這種邪門的事情之後仍然會免不了生出一些吐槽的衝動來。
但不管怎麼說,妮娜和莫里斯跟知識搏鬥時的動靜也好過了目前正在船上玩接頭遊戲的兩個人偶。
失鄉號的船長室中,正在與露克蕾西婭交流著邊境情報的鄧肯眨了眨眼,有些無奈地抬起頭。
一個穿著黑白女僕裙的身影搖搖晃晃地走進了船長室裡,身後的大號發條鑰匙正在咔噠咔噠旋轉,她看到房間中的鄧肯,臉上慢慢露出笑容:“船……船長……晚……晚飯吃什……什麼?”
鄧肯憋了兩秒鐘,終於沒繃住:“愛麗絲,你的腦袋為什麼會在露妮身體上?”
愛麗絲臉上頓時露出一絲驚訝:“啊,您……怎麼發……發現的?”
“我又不瞎!而且不傻!”鄧肯一巴掌拍在額頭上,緊接著便聽到了正不斷從船長室外傳來的“咚咚咚”撞牆的動靜,他無奈地從海圖桌後起身,邁步來到門口,便看到了頂著露妮腦袋的愛麗絲身體正在門外一下一下地撞牆,一邊撞露妮的腦袋還一邊在那指揮:“撞上了撞上了……往左一點……哎,左邊,反了!你那邊是右!啊又撞上了……再往左啊撞……老主人?”
鄧肯面無表情地看著因為驚訝而突然愣住的露妮(腦袋),緊接著,在他身後又走出來了同樣面無表情的露克蕾西婭。
倆人就這麼一起板著臉看著這個露妮+愛麗絲組合體,看著愛麗絲的身體繼續往前走,又一下子撞在門框上。
“別走了!”露妮(腦袋)趕緊提醒,“老主人和女主人都出來了!”
她這邊剛提醒完,緊接著就下意識地控制著自己位於船長室內的身體往外走,結果房間裡緊接著就傳來了“咕咚”一聲很大的動靜。
鄧肯低下頭,看到一個銀色長髮的腦袋正滾到自己腳邊,愛麗絲無辜地眨巴著眼睛:“船長……救……救……救救……”
與此同時旁邊的露妮+愛麗絲組合體也緊跟著一腳踩空,撲通一聲就倒在了露克蕾西婭的裙角附近,露妮的腦袋咚一聲落在地上,一邊滾動一邊慌里慌張地求救:“女主人!我也掉了!!”
這一瞬間現場的混亂簡直無以言表,鄧肯腦海裡劃拉了半天才把這倆人偶的狀態捯飭清楚,終於忍不住跟露克蕾西婭異口同聲:“你們給我換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