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寧低頭捏著腰間掛著的香囊,那是當初鋮王刑訊時蕭厭給她的。
對面的童老先生沒留意到她臉上異樣,只摩挲著茶碗,想著那些許久未曾想起過的往事。
“先帝初登基時,性情溫和,跟太子也是父子情深,他膝下只有戾太子這一個嫡子,對於其他皇子不甚親近。”
“當時朝堂之上雖也是世家為首,可是太祖之威太盛,且太祖也看出世家隱患,生了剷除之心,除卻早早表露忠心的賀家之外,如陸家、崔家之流都被打壓的十分厲害。”
“戾太子本就得太祖教養,自然承其之志,太祖駕崩之後也一直秉行太祖之意,有意肅清世家還朝堂清明。”
戾太子本就是生來的明君,於朝政清明,於魏朝更有大興之相,加之太祖留下的那些人,即使太祖去後,朝堂之上東宮依舊擁躉無數。
那時候的朝中,太子之言等同於聖旨,太子之意便是君意,可所有人都忘記了,先帝才是在位的皇帝,他才是真正的萬民之主。
身為帝王本該萬人之上,偏偏嫡子居於他之上,越於他之權。
先帝怎麼能忍?
太祖在時,先帝能忍。
太祖剛崩逝時,先帝也能忍。
可忍著忍著,眼見著太子威勢日盛,甚至一度蓋過他這個皇帝,先帝又怎麼不會積怨於心。
棠寧忍不住皺眉:“太祖既然有意戾太子,為什麼不直接傳位於他?”
青眼戾太子,卻又讓先帝登基,這不是等於推著他們父子反目嗎?
童老先生輕嘆了聲:“太祖也許不是不想,只是那時候戾太子還太過年幼,主少則國移,加之世家雖被打壓卻依舊盤踞朝堂,太祖傷病突發退位之時,也不知自己壽數幾何。”
十歲的太子沒事,可十歲的國君,根本鎮不住朝中那些鬼魅魍魎。
那時候童老先生也還年少,不知其中內情,可他猜測著太祖退位之時那場傷病應當十分兇險。
興許是怕自己熬不過去,太祖才會急急傳位給先帝,定下太子之位,可事後熬過來了,又堅持了四年才崩逝,但是當時聖旨已下,總不能再將先帝換下來。
棠寧顯然也想到了這些,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爐子上茶水沸騰,咕嘟冒著細沫。
茶香瀰漫在整個屋中,棠寧沉默良久才問道:“那戾太子,當真是因為謀逆而亡?”
童老先生搖搖頭:“戾太子如旭陽光正,他本是太子之身,只要按部就班走下去,皇位早晚都是他的,他何必去做倒行逆施之舉?”
戾太子並非重權之人,他察覺先帝疏冷,不願因為身外物父子反目,就主動讓出一部分朝權,大婚之後哪怕察覺先帝扶持其他皇子,想要分散東宮之權,他也未曾太過在意。
他並非不懂君王猜忌,也竭力想要安撫先帝,只是先帝卻未曾感受到他的退讓,只一味忌憚東宮勢大。
人人都說太子謀逆,可是明眼之人誰會相信?
當年東宮慘案之後,替戾太子求情之人不知凡幾,可先帝卻半字不信,甚至凡有求情者一律以謀逆同罪。
京中血流成河,朝堂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到了後來,沒人再敢開口,戾太子罪行昭告天下,眾口鑠金之下,假的也就變成真的了。
童老先生飲了一口茶水,壓下心中不平。
“當年戾太子欲廢世家,幾乎將他們逼上絕路,而且開科取士的事情在他還在之時就已經辦過一次,朝中如今那些寒門出身的朝臣,有許多都是那一次入的朝堂。”
“只是後來不知道為何,東宮屢屢出現差錯,好些差事都落得惡名,戾太子也突然變的嗜殺狠毒,他謀逆前那一年,曾經因為一些小事不經聖意就屠戮官員,甚至還親手殺了一位皇子和親王。”
“朝野沸騰,先帝有意廢儲,但礙於父子之情和太祖之意才壓了下來,只將戾太子幽禁東宮,可誰知道戾太子卻突然瘋癲,火燒禁宮不說,還派遣東宮麾下行刺先帝意欲謀逆,再之後,東宮被焚,戾太子葬身大火之中。”
棠寧眉心緊擰了起來:“東宮上下全部都被燒死了?”
童老先生低垂著眼:“全死了,太子,太子妃,皇長孫,乃至隨扈之人,無一生還。”
“……”
棠寧只覺得荒謬,連她未曾經歷當年之事,都能察覺到這些事情有問題。
戾太子若真有意謀反,以太祖留給他的那些底蘊,哪怕被先帝削減,因多年錯處受損,也不至於全無反抗之力。
他大可殺了先帝,哪怕火燒御龍臺也行,他燒東宮幹什麼,還活活燒死了東宮上下所有人,而且就算戾太子真如世人所說瘋了,可是太子妃不瘋吧,皇長孫也不瘋吧,難不成他們也一動不動任由自己葬身火海?
童老先生見棠寧一言難盡的模樣,將手中茶湯一口飲盡:“是不是覺得很荒謬?可當時先帝一口咬定他謀逆,世家又將太子悖逆罪證擺上臺前。”
他有些氣惱的說罷,最終也只能化作一聲嘆。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多年,再提也是無用,今上對於戾太子的事諱莫如深,你聽一聽便也罷了,別與人多說。”
棠寧點頭:“我知道。”
二人所說有些沉重,晟寧居里氣氛一時沉凝。
童老先生也是一時感慨才跟棠寧多說了幾句,見小姑娘垂著眼似在沉思,他緩了緩後就跟她說起書院的事情。
“這幾日考核,書院已經納取學子五百餘人,接下來兩日應當還會有一些人,等到明日天黑考核結束,攏共應有六百左右,這些人入院之後先不分班,按照同師、同課進學,一個月後考試,再按成績分班。”
“如縣主先前所言,分班之後按照甲乙丙丁四等,接受不同課程和待遇,之後每兩個月考試一次,再次以成績分班,優勝劣汰。”
棠寧拋卻心頭複雜,回神說道:“再加一條,若是丁等連續兩次考試末等都為同一人,直接退出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