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張居正、方逢時、戚繼光這些改革派文武官員,也就是所謂的張黨核心成員,因為經歷過庚戌之變和嘉靖大規模倭亂,而承認帝國的確該有一支強大的兵馬,而不是徒有其表,只見名冊上有領軍餉的名額,而不見有實際進行操練的兵卒的軍隊,所以,也就都願意讓皇帝有一支真正強大的兵馬。
至於為什麼讓皇帝有一支強大的兵馬?
則是因為,改革派們考慮到五代十國的教訓,如果最強的兵馬存在,但不由天子掌控,而由別的人掌控,那後果就會不堪設想。
因而,希望大明有真正的強大兵馬的改革派文官們雖然支援強軍,但也只能接受是天子是最強軍隊的最高統帥。
話轉回來。
雖然改革派官員支援天子兵強馬壯,但整個文官政體的許多士大夫還是不願意的。
尤其是,年輕一輩的官員。
特別是富庶的江南一帶的年輕官員!
他們深受商品經濟發達後帶來的虛君重商思想的影響,又因為年輕而沒經歷過嘉靖年間的俺答大掠京畿的慘狀,以及倭寇大掠東南沿海的可怕現狀,而不知道帝國武備強盛的重要性。
而只知道朝廷強軍就要重稅,就要加重商民負擔,就加強君權,進而進一步讓皇帝有與民爭利的資本。
同時,自己這些士大夫就會更加不自由。
於是就出現了謝傑封駁詔旨的情況。
六科的官員素來就是剛入仕不久的年輕官員擔任。
這是太祖朝就定下的規則。
而六科有封駁權,也是太祖朝定下的。
也就是所謂的小官掌大權,進而制衡六部,避免權臣的出現,也避免皇帝亂髮詔旨。
只不過,再好的制度都有時效性,也有不完美的一面。
所以,這個制度雖然可以限制皇帝亂髮詔旨和權臣亂命,但也在這時阻礙了朱翊鈞與張居正、戚繼光等改革派君臣,想加強皇帝兵權,從而方便繼續改革的程序。
“封駁奏疏下發樞密院!”
朱翊鈞沉著臉,把奏疏遞給了張宏。
朱翊鈞知道自己現在還不便直接表明態度,猶如張居正所言,皇帝提前表明態度,反而會為人所制。
因為這些帝國的人精們不怕你皇帝狠,就怕摸不透你這個皇帝。
再兇的老虎,也有人敢去摸其屁股的,只要掌握了其習性。
所以,朱翊鈞沒有直接下達處理意見,而是讓負責軍機票擬的樞密院來處理此事。
樞密使方逢時拿到這封駁皇帝重組親軍六衛的初本後,半晌不語。
只有普通主事們在外間大堂來回走動的聲音。
“都給我退下去!”
方逢時突然從值房內出來,到大堂內喊了一聲。
於是,主事們紛紛退了下去。
而一時,整個樞密院大堂落針可聞。
然後,樞密副使兼協理京營,兵部尚書楊兆這時和因年邁且同時為加強樞密院謀劃軍事方略之能力而被升進京的樞密副使南昌伯劉顯,一起聞聲從各自的值房內走了出來,問:“發生什麼事了?”
方逢時言道:“南昌伯,你們武臣要想把腰桿挺直,的確不容易啊,即便元輔與本院願意,也難一帆風順啊!”
說著,方逢時就把重組天子六衛被封駁的事情告知給了兩人。
砰!
劉顯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桌上,摸了摸頜下的花白鬍子,聲音洪亮地道:“非要等國運危若累卵時,才強軍嗎?!”
接著,劉顯又道:“戚侯這人,沒人比我更瞭解,他要是因其部下調入親軍衛就要謀亂,要麼他蠢,要麼昔日清丈田畝時,他就該引寇入關!何必等到現在!”
“這個自然是如此,五千南兵就算要亂,也壞不了事,何況,親軍衛又不是隻有五千南兵,還有各鎮抽調來的官校,以及天子自己的錦衣衛與四衛營。”
楊兆這時接過了一句,且看向方逢時:“不過樞相,這謝傑只怕也是為了元輔的將來著想,雖然沒人相信戚侯敢以五千南兵造反,但卻有人敢相信元輔會借這五千南兵真的攝政成權臣,而成霍光也!”
“元輔自己都說了,吾非相,乃攝也!”
“所以,他謝傑何必再為此替元輔著想?”
“以我看,他這不是擔心元輔將來的安危,分明是不想改制進一步進行,不想官紳一體納糧當差的新政推行下去,或者不想讓天子為兵強馬壯者!”
方逢時說著就把謝傑的奏疏啪的一聲也重重拍在了案上。
“聽樞相的意思,是真的不顧元輔,還要坐實元輔乃攝政權臣的事實?”
楊兆反問起方逢時來。
方逢時則也追問道:“公此為何意,是要離間本院與元輔,還是內心也不想天子兵強馬壯?”
“吾並無此意!”
楊兆忙否認了一句,就把雙手背在了後面,接著又拱手道:“吾只是為元輔考慮而已,不像有的人,毫不顧念恩主之情,只想著把恩主往火坑裡推!”
方逢時冷笑起來,然後只丟下了一句話:“吾知道公的意思!”
說著,方逢時就拿起謝傑的封駁初本離了樞密院。
劉顯見此忙追了出來:“樞相!您這是要往何處去?”
“南昌伯請放心,哪怕將來吾落得個胡襄懋公的下場,也要讓天子武備一直強盛!”
方逢時大聲回了一句,就疾步而去。
胡襄懋公就是胡宗憲,已被朱翊鈞下旨平反,追諡襄樊。
劉顯聽後,不由得朝方逢時背影拱手作揖行了一禮。
方逢時斜眼瞅到後,就停下腳步,轉身隔著樞密院正堂與步道,拱手作揖回了一禮。
只楊兆兩眼寒光凜冽地站在劉顯身後,看著這一幕。
方逢時這裡則在上轎後,就對自己家僕吩咐說:“回官邸!”
但在途中,吏部主事顧憲成、給事中魏允中、戶部主事李三才三人卻在這時攔住了方逢時的去路。
方逢時因而不得不見了這三人,問:“爾等有何事?”
顧憲成先拱手問道:“樞相可是要回官邸?”
方逢時頷首。
而在方逢時回答後,魏允中就拱手說:“請樞相救謝給諫!”
“此是何意?”
方逢時問道。
李三才這時跟著拱手笑道:“樞相何必明知故問,謝給諫封駁了詔旨,想必現在章奏已經到樞密院了,難道樞相還沒收到,還是說,他司禮監直接把詔旨給到內閣,連之前改制設樞密院後,確立的樞密院票擬涉軍機之章奏的規矩,都不遵守了?”
“樞相應該明白,朝廷能順利設樞密院,不是因為天下人真的願意讓武夫專政,而是可以分內閣之權柄!”
“故而,吾等才未讓六科阻攔,也未阻攔公成為樞密院第一任樞相,乃至也未阻攔讓俞、劉這些老帥為樞密副使,蓋因這些宿將升樞密副使不過是參議軍機,而不能為掌樞密事,而又能以明升暗降的方式削其兵權,還能使樞密院軍機之議不至於紙上談兵而已。”
“因為兩宋就有此例,宿將老帥升樞密副使,確實可以。連秦檜能殺嶽武穆公也是先升其為樞密副使。”
顧憲成這時也拱手說了起來,且說著就道:“但這就夠了!公何必再題請天子重組親軍六衛?公就不擔心,天子將來因此好大喜功,而重演土木堡舊事乎?”
“聽伱這意思,樞密院能代本兵銓敘武職,能分掌軍機,且本院能得票擬軍機之權,是爾等的功勞?”
方逢時問道。
李三才倒頷首,且問道:“難道不是嗎?”
接著,李三才又問:“難道樞相真覺得沒六科支援,公等的奏請真能簽發,還是覺得我們真畏江陵而不敢封駁,而群起再上疏諫阻?”
隨即,李三才還問道:“樞相好歹是三朝老臣,不會不明白給諫可封駁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