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笑了笑:“此皆公所進方略之因,所以,公將來功績也不會小。”
按照張居正的意思,若非方逢時任樞密使後,將自己歷邊多年所得之戎政方略,獻於天子,天子也不會有這樣的志向。
所以,張居正才這麼對方逢時說了起來。
方逢時則道:“可是若非公當國,使帑廩充盈,且重戎政,吾又怎敢進此方略。”
說著,方逢時就嘆了一口氣,然後把聲音壓得更低,而對張居正說:“只是恐天下峨冠博帶者,將來要讓天子失望也!”
“這是將來的事,現在不宜磨滅天子之志。”
張居正回道。
方逢時聽後忙興奮地問道:“這麼說,公真欲要取消優免,成全陛下之志?”
張居正未答。
雖然像方逢時這些改革派的文官,比朱翊鈞還希望張居正能頂在前面真的把天下官紳田稅丁銀優免的政策取消了,畢竟這樣既能利於社稷,也不用自己背鍋,但張居正還是比較謹慎的,在方逢時這些改革派官員面前,也還是不直接挑明。
朱翊鈞這時在聽李成梁講完遼東情況後,就眺望了遠處。
看著這些掩映蒼翠裡的帝陵,他倒也陡生出無限感慨。
而兩百多年的大明國史也似乎一下子湧入到他腦海裡。
沒錯,大明到他這一代,已經兩百載了。
按秦以後王朝難有三百年以上國運的規律,朱翊鈞也不知道大明在他的手裡,會不會打破這個桎梏,或者會不會提前佐證這個規律。
但無論如何,朱翊鈞對治理天下還是心存敬畏的。
他知道,如果大明變得更加糟糕,那老百姓或許比異族都還想讓其結束。
朱翊鈞接下來就與兩宮太后並率后妃,首先拜謁了明成祖的長陵、明世宗的永陵、明穆宗的昭陵,且行了春祭禮。
而在行禮中,朱翊鈞也將新政推行的情況告知給了大明的列祖列宗,進而也算是真是坐實了新政的正確性。
接著,朱翊鈞就派定國公徐文璧、臨淮侯李言恭、平江伯陳玉謨等勳戚貴族祭祀了明仁宗的獻陵、明宣宗的景陵、明英宗的裕陵、明憲宗的茂陵、明孝宗的泰陵、明武宗的康陵。
歷代皇帝陵寢,並不是每代都要皇帝親自去祭祀的。
按照大明的禮制,對於沒有相對不那麼重要的帝陵,則是可以派勳戚貴族去代祭的。
這也算是如今大明的勳戚貴族們,唯一可以承擔的一點朝堂任務了。
基本上,需要出京祭祀的時候,都會是派勳戚貴族們去代皇帝祭祀。
因為文官政體的官僚們是不願意皇帝隨意出宮乃至出京的。
這次朱翊鈞能親自出宮謁陵,只是因為意義非凡而已。
相當於是在告訴宗廟,他這個皇帝已可以親政。
所以,整個官僚集團們才會願意皇帝出京到昌平州來祭祖。
只是,朱翊鈞剛才卻對李成梁說,他將來要東巡,算是一種暗示。
皇帝出京,尤其是這種大規模的出京,即大量隨扈官軍與皇室成員、文武大臣,對當地百姓而言的確也構成很大的打擾。
因為很難避免地會徵用到民力。
要知道,徐霞客帶著幾個家僕去遊山玩水,都難以避免的要打擾百姓,而拿著官票,拘拿遊玩地的百姓來給他做飯,抬他進山,而來遲或不應的百姓,被他抓來後就要受他的鞭打,何況皇帝出京呢。
所以,朱翊鈞回京後,也就讓侍御司傳諭旨給戶部說:“朕茲躬謁山陵,經過地方百姓勞苦,本年分田租量與蠲免,以示優恤,爾部酌情擬定蠲免份額。”
戶部尚書張學顏拱手稱是,然後就得在核定清丈田畝成績之餘,還得裁定減免京畿百姓稅賦的事。
“因京師在此,王公貴族多,常又有各類徵調之務,北直百姓因而素來疲憊,確實當優恤,而這又是陛下自謁陵歸來後的第一道旨,可謂用意深遠。”
而也因此,張居正在從張學顏這裡得知此事後,也就如此說了起來。
張學顏點首,然後問道:“陛下乃體恤小民之聖主仁君,元輔可是要為陛下這份仁德,而取消優免,使陛下之仁德真能使小民不因將來官紳激增而累?”
“是啊,叔大,你該下個決心了,這官紳一體納糧到底要不要推行,就等你一句話!”
同在官邸群公園內,而聚於此的王國光這時也說了起來。
也在此處的申時行也跟著道:“沒錯,耕籍禮與謁陵禮已完成,連戚繼光、李成梁也已面見了天子,有些事也該有個定論了,各地撫按們也都等著訊息呢。”
“還是那句話,鄙人是唯元輔之命是從的;從私而言,我自然不希望元輔改制;但從公而言,則希望取消優免,繼續改制!”
張四維也跟著點頭說了起來。
張居正則道:“事君以忠,當為其考慮長遠,僕寧將來為萬人灌以汙穢辱之,也得替陛下除此荊棘,而定長治久安之基。”
說著,張居正就對申時行等拱手道:“有賴諸公再辛苦一番,徵利於官紳!”
“同為社稷,同受國恩,何談辛苦。”
王國光這時回禮且說了一句。
張學顏也回禮道:“就是,苟利社稷,乃士大夫之責,元輔不必如此。”
接著,張學顏就提議說:“正好,戶部正編著《會計錄》,等按照清丈後的情況,如實核定各司在取消優免情況下需繳的賦稅後,就按照此錄徵稅於官紳。”
“明年四月當能完成,而不耽誤夏稅徵收。”
“另外,元輔,不如讓戶科一給諫上本,奏請聖旨讓戶部負責督促各省清查均徭裡甲及各衙門公費公差,並纂修冊籍,以免朝廷無法清楚地方均徭裡甲及衙門公費收支情況,也不能遏制地方均徭裡甲及衙門公費靡費的情況,如把火耗加到二成以上,同時也能為將來限制火耗,乃至為火耗歸公做準備!也避免,接下來官紳一體納糧當差後,造成財稅增加不明顯。”
“還有,當奏請陛下,下詔自明年起,各地方留存之帑藏,起運京師,由戶部統管!”
“同時徵繳解納,由朝廷直派大員兵丁負責,不許有司另行差人催繳解納,且當經監兌官檢測樣米後,再令運官帶解。”
“這個極是!”
“防止心懷叵側者,故意吞稅,以官紳一體納糧當差增加的稅賦不多為由,卻又有不禮養士紳之嫌,而因此請求陛下將此廢掉!”
“只要實實在在的增加了大量稅賦,那後來者就不好再請旨恢復優免之制!除非天子真的寧累民窮國也要恩養士紳。”
王國光跟著附和後,就瞅了張四維一眼。
張四維倒是沒說什麼,只微微一笑。
馬自強這時倒是言了一句:“可是徐老先生那裡怎麼交待?”
張學顏聽馬自強這麼說,看向了張居正。
申時行也看向了張居正。
王國光這時倒是直接懟道:“為的是朱家臣,管徐家做什麼?!”
方逢時這時倒也跟著說道:“沒錯,元輔,苟利社稷、死生以之的誓言,不能忘啊,這可是您當年勸我不因你奪情而去說的話!”
“方公提醒的及時,僕雖敬師相甚重,但更忠於陛下,只能苦一苦徐家了。”
張居正聽後,點了點首,且在這時說了一句。
馬自強聽後道:“既如此,那就改制!將來,真要因此事禍及元輔,就算不敢執言,也不要落井下石。”
“很是!”
申時行點首言道。
其他公卿也跟著點首。
“諸公果然皆為正派君子!”
而張居正這時回了一句,且又笑道:“不過,諸公也請放心,師相早在信中言明,僕無論做什麼,他都會支援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