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根本沒有什麼秘法
一滴。
又一滴。
地窖那發灰的土,被面前男子的淚水,逐漸打溼。
方才尖銳猖狂、臉上都是乾的男子,在此時哭得難以自抑。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太過分了……”
輕描淡寫,放完狠話的呂后仍是面無表情看著這個應該是人到中年的男子放聲嚎啕大哭。
但,他實在太能哭了。
呂雉端莊坐了不知許久,左右腿切換了無數次。
終是沒忍住出聲:“你別哭了。我們只是想要秘法,不是真的要你去死。你換個角度想,或許你的祖宗當年是不忍心讓這些珍品在國破家亡之際被獻給那些一文不識的金兵。但現在和那時不一樣,眼下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便是你的祖宗顯靈,大概也不捨得那珍玉一般的瓷器不見天日。
當今皇四子不僅公正嚴明,更是真心珍愛汝瓷之人,否則以你這般作態,他何須忍你至今?不過是痛惜汝瓷不再現世之故。
是我見不得他被人欺負,將你轉移過來。否則那戴先生從始至終何曾虧待過你,是與不是?他若真想用強的,你現在身上怕是沒有一塊好皮。”
那人慢慢聽了進去,抽噎著道:“難道不是怕我壞了身子,無法制瓷嗎?”
呂雉在他方才大哭的時候,敏銳察覺到,此人性子單純到有些發蠢,若非有人指點,絕非能做出如此騙局之人。
“這句話,是誰告訴你的?”呂雉刻意放柔了聲調。
傳人:“我說出來了,你們是不是也要去殺他?”
呂雉:“我們不是金人,不會為了幾個瓷器動不動就殺人。若不是你自己一心尋死,非議皇族,今日也不必受這些苦。”
“你不是想要我身上沒有一塊好皮嗎?”傳人又自己反應過來道,“好像你也沒有這麼狠心。”
“教你說那些話的人,才是真的狠心,他將你置於必死的處境。若非如此,你若真不想交出秘法,戴先生便是拿著刀架在他自己脖子上都沒有用,是也不是?”
“不是的,是我讓他教我的。”
“教你什麼?”呂雉一愣,然後道,“你是真的要求死?為什麼?”
傳人低著頭,似乎對自己不小心說出了實話,頗為懊悔。
呂雉還在繼續思考:“你還不能自己死,必須要讓天下人知道你被殺死了。是你想被人知道,還是有人需要你被人知道?
不,不對,我知道了,這是不是那人教你說這些話的條件?你又答應他了……”
天底下竟真有為了守諾,如此純粹而憨傻的人。
習慣了臭流氓以及身邊其餘朝臣的千層套路,呂雉一時還有些不適應。
傳人:“你又知道了。你比他還要聰明,你到底是誰?”
“那人肯定也沒有告訴你,他的身份吧。”呂雉對面前這個純粹的傻子突然起了興趣:“你,叫什麼名字?”
傳人顯然一愣。
呂雉:“他沒有問你的名字?若他是真心想幫你,為何連你的名字都不曾問。這個人只是需要你的身份,他不是真心為你打算。或許他和你一樣,是個平頭老百姓,而在你眼裡,我是一位身穿華服的貴人。你更願意相信他,而不是我。但他認為,我們會殺了你。我們沒有。
此人並不可信。
只要你說的是實話,我保證,會完成你的心願。”
傳人的淚又落了下來:“不,你完成不了的。誰也幫不了我。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肯送我去官府?”
呂雉冷冷道:“因為我,要聽實話。”
太師椅上的女人,仍是那般柔和美麗的面龐,但氣場在瞬間變得完全不同。
她的眼神冰冷,毫無溫度,小小的身子,蘊藏著極大的能量。
傳人被突地一震,沒忍住開始打嗝:“我,嗝,因為、是我、自己、想死。因為,根本就沒有、什麼秘法。嗝!”
沒有秘法?!
一旦開口說出了實話,他的話語跟著變得流暢:“我叫,黃中。先人曾是汝瓷官窯的窯工。他留給我的,其實是一張埋著當年要獻給金兵珍品汝瓷的地圖。他從金兵守衛的官窯裡偷出來後埋了起來,這些珍品一埋便不再見天日。數百年來,我們家中一直守著這個秘密,直到傳給了我。
但是,五年前,我不小心把那張地圖弄壞了。那年的洪水太大了,我來不及藏起地圖,等我回來的時候,它已經溼了。都怪我,那個密封的罐子早已經裂開了縫,我都沒有注意……水太多了,滲了進去,等我找到的時候,都看不清了,已經都看不清了。
我,作為黃家的唯一傳人,沒有完成祖訓,我愧對黃家的列祖列宗。”
想起這段往事,黃中再次淚流滿面。
“你慢慢說。”
女人又恢復了溫柔的樣子,黃中不自覺聽她的話:“從那一天起,我就一心想死。但是我……我太沒用了。我怕疼,沒有勇氣。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五年,直到那個人,他出現,告訴我,有京城的達官貴人已經找了過來,想要我手中的秘法。
他,他是一個和尚。出家人慈悲為懷,他說想救我。我告訴他,我沒有秘法,而且我早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他又說,他願意幫我。”
和尚?
慈悲為懷?
黃中這個憨憨怎麼就沒想著,出家人還不能打誑語,何況是教人打誑語。
好一個坑蒙拐騙、不在意人命的假和尚。
“你沒了地圖,那天藍釉刻花鵝頸瓶是怎麼來的?”
黃中:“這瓶子是先人留下的。祖宗說,這是他當年自己偷偷燒製,又偷偷藏了起來的練習之作,並不能稱作真品,也不值錢。那和尚拿走了這個瓶子,說可以設法,讓我藉由你們的手,了結我的這條命。”
“你見過鼎盛軒的易師傅嗎?”
黃中搖了搖頭:“這是我第一次離開寶豐。也是那和尚後來跟我說,鼎盛軒已經把瓶子賣給了你們。想來,你們很快就會找過來的。到時候我就可以按他說的,進京,說那些話,然後官府會處死我,只要我在死前喊出他教我的這些話,就可以了。就跟你說的差不多,我背了好久……”
若是如此,易師傅判定不出來假瓶子,倒是正常。
畢竟確實是百年前老窯工的手藝。
但哪裡來的和尚,能把瓶子送進鼎盛軒?又能把訊息遞給正好想要汝瓷的皇四子。
而且他的運氣好到,能遇上黃中這麼一個奇葩。
想到秘法,呂雉問出了最重要也讓她最頭疼的問題:“那張溼了的地圖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