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四年三月十五,那霸港。
鑼鼓喧天而響,細雨濛濛而落。一片風雨當中,三千被精心挑選出來的殖民炮灰兵正在默默上船。琉球國的官員和百姓們在遠處向這些即將踏上不歸路的“編外王師”們揮手告別,發出一陣陣聲嘶力竭地呼喊聲。
海浪不小,海上還吹著一陣陣的西南風,推得港口中那十條西式軟帆大船不停起伏波動。而這十條西式軟帆船,就是被後來的歷史學家們吹上天的“開啟東亞大航海時代的第一次新大陸遠征”的全部陣容了。
和後人美化粉飾過的歷史不一樣,真實的“第一次新大陸遠征”的主力,實際上是一群走投無路的東亞大陸征戰的失敗者。他們要麼被脅迫,要麼被蠱惑,要麼因為自己太愚蠢,所以才糊里糊塗地走上了這條不歸路——沒錯,這就是一條不歸路!至少對大部分人來說,他們拿到的只是一張前往新大陸的單程船票。
當然了,也有一些人是可以返程的。畢竟推動這場“第一次新大陸遠征”的幕後推手兼金主鄭經並不是為了讓這三千人客死異鄉而出錢出船,搞出這次跨越大洋的大遠征的。
他搞這事兒的目的有兩個,一是為了向呂宋諸島擴張——洗劫阿卡普爾科,然後再佔據距離墨西哥城較遠的班德拉斯谷,擺出一副開闢殖民地的姿態,一定可以吸引新西班牙人的主力大軍去圍攻,這樣西班牙人就無力向菲律賓增派援兵,甚至還有可能直接從菲律賓總督區撤退。這樣鄭家的南洋貿易公司就能避免的熱帶島嶼地區進行殘酷而漫長的圍城戰,從而不費吹灰之力奪取馬尼拉城堡和呂宋島上大量現成的莊園、城鎮、港口。西班牙人一百多年的開發成果,就能完完整整地落入鄭家手中。
而需要付出的代價,僅僅是耿精忠和他的三千名炮灰兵,真是太微不足道了!
鄭經的第二個目的,則是開闢太平洋航線!
他“精”啊,雖然想搶西班牙人的呂宋島,但並不想中斷同西班牙的貿易。而且他也不想麻煩西班牙人大老遠來東方.他就想把太平洋航線給壟斷下來,以後他派人跑太平洋,把大明的絲綢、瓷器、茶葉、白糖,日本的漆器,源源不斷運往新大陸,然後隨隨便便賺上幾倍的純利。這個心也不算太黑吧?
至於開疆闢土,在新大陸西海岸建立殖民城市什麼的被後世譽為“中華殖民先驅”、“大航海家”、“十七世紀海霸王”的鄭經,壓根就沒想過這事兒。
因為殖民開荒這個業務,投資大,風險高,回報週期又太長.一個不留神就虧了!鄭經怎麼可能把自家的銀子往這裡面投?
當然了,搶人家開發好的地盤,特別是閩南人、潮州人已經在那裡大量聚集,他這個閩南人、潮州人的領袖可以很容易在那裡建立統治的地盤,還是挺不錯的。
正因為鄭經還新開闢太平洋航線,所以這一波出去的人,還是有一些可以活著回家的。現在和鄭經一塊兒在碼頭上注視著炮灰們登船的馮錫範就是個能活著回家的主兒。
兩個差不多“精”的“殖民先驅”和“大航海家”,正小聲交換著意見。
“錫範,等你們到達那個什麼班德拉斯谷後,就讓耿精忠把用不著的西班牙水手都殺掉!”鄭經揮了揮羽毛扇子,做了個殺人的手勢,“把那個岡薩雷斯給放了,讓他去給新西班牙的副王報信。”
“明白!”馮錫範點點頭,奸笑了一下,“這樣耿王和他的手下就只能在班德拉斯谷和西班牙人死磕到底了!”
鄭經又說:“要他們死磕到底,光有投名狀還不夠,一定要讓耿精忠和他的手下相信,我鄭經一定會把援兵和他們的家人,一併海運去班德拉斯谷.他們只要堅定守住,就不怕打不出一個自己的家國!
呵呵,他們在班德拉斯谷守得越久,打得越好,我們的籌碼就越多!”
“大王放心,”馮錫範說,“耿精忠一定能守很久的跟著他去的三千人都是精心挑選的,每個人都有家眷在大員島,所以絕對不會背叛。而且他們個個都是精壯,都上過戰場。我們給他們準備的燧發槍、胸甲、頭盔、刀劍、長槍都是最好的。因此優勢在耿,一定可以守住!”
鄭經點點頭,“那本王就放心了!”
“將軍閣下,臣下已經問清楚了,阿卡普爾科之地乃是一處風景宜人,物產豐饒,且易守難攻之地。此地內有群山環繞,外有大洋庇護,而且海灣入口狹窄,內部開闊。西班牙人又在那裡經營了一百多年,炮臺、要塞、市場、碼頭、船廠、庫房,應有盡有,四周又是沿海平地,生產糧食將軍如能據為根本,必能倚之開創出一番王霸之業!”
在鄭經所有,泉州製造,名曰“路易大王”號的英格蘭式蓋倫帆船的船艉豪華艙室內。耿精忠在琉球島收的心腹家臣調所清久正滔滔不絕地在說著阿卡普爾科港的好話——他這個不鼓勵一下自己的新主公也不行啊!對於薩摩藩而言,他可是屬於脫藩叛國之人!回去一準要切腹謝罪的!
所以他和琉球在番奉行所裡面的其他薩摩武士,現在就只能一條道跟著耿精忠走到黑了!
耿精忠要去新大陸討伐西班牙蠻族,他們也只能跟著,不僅要跟著,還得幫助主公立功。
而耿精忠派給調所清久、樺山久親和他們手下的鬼子,在這次的劫船行動中,負責扮演錦衣衛專家。經過一番和顏悅色的審問,他們基本已經摸清了阿卡普爾科港的風土人情和佈防情況。
根據岡薩雷斯和胡安.洛佩斯的交代,那個阿卡普爾科絕對是個好地方!
“主公,”樺山久親接過調所清久的話,接著說,“這個阿卡普爾科距離新西班牙副王的駐地墨西哥城足足有七八百里之遙!如果咱們能一舉奪取阿卡普爾科,西班牙人的反擊部隊恐怕要一個月時間才能趕到。咱們到時候只需來個堅壁清野,再堅守籠城,就能把西班牙人逼退!”
“那個班德拉斯谷如何?”耿精忠問。
這個地方是鄭經為他精心挑選的根據地。
不過鄭經當然是精的!他可沒打算和西班牙人徹底撕破臉,所以還想把阿卡普爾科留給西班牙,以後大家還能做買賣嘛!
要不然西班牙的貿易港都沒了,鄭經還怎麼跨過太平洋和西班牙人做買賣?他總不能為了要和西班牙人做買賣,一路打到大西洋去吧?
“那裡的風景、海港都不亞於阿卡普爾科,”樺山久親說,“但是距離墨西哥城更遠,所以並非西班牙人重點開發的大港,現在是遠遠比不上阿卡普爾科的。所以臣建議將軍閣下佔據阿卡普爾科為本據,經略新西班牙之地!”
耿精忠點點頭,“知道了突襲阿卡普爾科的方略就交給你們了,你們一定要和高神父、李神父好好商量,不過不要告訴他們本將軍準備佔據阿卡普爾科為根本!”
“哈伊!”
兩個小日本答應的都很乾脆,而且耿精忠也知道他倆辦事比較認真,口風也緊,不會讓那個馮錫範知道方案有變!而鄭經和馮錫範提供的方案總覺得不大對啊!
南京,小皇宮。
淨鞭三響,香菸繚繞。
南京皇城中那個破敗的紫禁城邊上的小皇宮,這段時間真是熱鬧又喜慶,一會兒獻捷啦,一會大賞功臣啦,一會兒又有西周、北清要來稱臣了!
不過最讓“明獻帝”朱慈炯高興的是他漲薪水啦!從原來的日薪百兩,一下子就漲到了日薪三百兩——年入十萬啊!
說真的,“明獻帝”這輩子就沒過過那麼富裕的日子!
當然了,他之所以可以漲那麼多薪水,也是他鬥爭來的!他是歷史上第一個為了漲工資而罷工的皇帝!這個.也能從側面證明現在的大明真的已經步入了資本主義的初級階段了。
都有人鬧罷工了.還不是資本主義?
這段時間鄭經這個真資本家回了福建,說是去推行福建的共和新政了。李輔臣則回了廣東,也是去折騰共和了。吳國貴則在湖南剛剛就任湖南巡撫。李來順還在湖北替李自成守孝。所以在南京應付皇帝罷工的只有李中山、劉進忠、盧三好、陳永華他們四個。
而劉進忠這個北王又不肯當惡人,一個勁兒慣著朱慈炯.所以李中山也不得不同意給朱慈炯漲工資。不同意也不行了,這個朱慈炯現在學壞了,挑著大清、大周的稱臣使團來給他磕頭的時候罷工。
這讓李中山怎麼辦是好?
總不能說你們等會兒再來,我們這裡皇帝罷工了.
不過漲了工資之後,朱慈炯還是挺賣力的,今兒為了在小皇宮的大殿外接受大清、大周稱臣,他甚至願意上早朝搞一回御門聽政了!
雖然朱慈炯的老爸崇禎皇帝特別勤勉,當了皇帝之後幾乎天天上早朝,堪稱勞動模範。而朱慈炯這個皇上卻懶得很,拿著百兩一日的高薪,愣是沒上過一天早朝。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然後馬馬虎虎接見一下大臣,批一下奏章——他這個皇帝還是有權“批准”奏章的,只能“準”,不能“否”,也不能“留中”。權力還是有一些的
而他“准奏”的事情,到現在為止都執行得不錯,這一點比崇禎要強。
這麼一個有點懶的“明君”,今兒居然勤勉起來了。天色未明,小皇宮外的馬車、騾車、轎子就是一串一串的,照明的白燈籠點得星星點點,穿戴整齊的大將軍府、尚書省、議政大會的官員已經全部齊集,等著上值朝會。
前來南京給大明朱皇帝磕頭稱臣的常寧、明珠、方英、汪士榮等人,也都換上了各自最正式的朝服,在小皇宮門外等著隸屬錦衣衛的宣召官宣他們覲見。
隨著一聲大嗓門的“皇上駕到”,站在小皇宮庭院內的那些議政王、大臣、議政官們全都山呼萬歲而拜——只是揖拜而已,磕頭是不磕的。
大家拜過朱皇帝后,就一個個站在那兒(人多院子小,就只能站了),大咧咧往上瞧。就看見朱皇帝一身朝服,坐在御座上面兒,笑吟吟地看著大家。看見群臣都已經就位,他就笑道:“昨兒英王、北王、陳左丞、盧右丞一塊兒來說,今天有西周、北清的使臣來稱臣納貢,所以就叫了早朝,諸位可是辛苦了以後還是老樣子,大家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才能為國家把事兒辦妥了。”
他得說清楚,這個“早班”就一天,不能因為漲了兩倍工資,你就天天雞叫幹到鬼叫,這不行!
看到底下的大臣都沒異議,朱慈炯就接著往下說:“西周、北清的使臣來了沒有?如果來了,就宣他們覲見吧!”
“回稟皇上,”李中山出班奏道,“西周、北清的使臣已經到了,請皇上先宣北清恭親王常寧、大學士明珠。”
“宣吧!”朱慈炯點點頭。
然後又是宣召官大聲嚷嚷,接著就看見常寧和明珠二人在兩個錦衣衛的引領下,走進了顯得有點侷促的庭院,又徑直到了朱慈炯所在御門之下。
“跪!”宣召官又是一聲大喊。
常寧、明珠二人馬上甩了甩袖子,又一撂袍子,雙雙給朱慈炯下跪,然後三拜九叩,山呼萬歲。
等他們兩位磕頭磕完,朱慈炯才開口問:“常寧,你姓什麼?剛才朕沒聽清楚。”
“回稟大皇帝,外臣姓愛新覺羅。”
“這是個滿洲姓吧?”朱慈炯明知故問。
“皇上聖明。”
“那你有漢姓嗎?”朱慈炯接著問。
“回稟皇帝,臣沒有漢姓。”常寧如實回答,然後又突然提高嗓門,“皇上,外臣向來仰慕中華文化,想請皇上給臣賜一個漢姓。”
還是挺識趣兒的!
實際上朱慈炯本來就要給常寧賜一個漢姓——這不是他的主意,而是李中山、盧三好、陳永華他們仨在使壞。
“好,”朱慈炯笑道,“那就賜你一個朱姓吧以後你就叫朱長寧吧!不過那個常字得改成長短的長,你可願意?”
明光宗朱常洛是“常”字輩,如果常寧的“常”不改,還姓了朱,這輩份可就不對了!
所以朱慈炯就給他改了個“長”字,以後就是朱長寧了。
雖然改了個名兒,但還是把恭親王給高興壞了。
姓朱啊!
這下後臺和鋼板一樣硬了,再也不怕吳玄燁除掉自己了。
而朱長寧一穩,順治、福全就都能苟延殘喘了。
一想到這裡,朱長寧馬上就流著眼淚,重重叩頭道:“臣朱長寧叩謝天恩!”
看到他這副感激涕零的模樣,李中山、盧三好、陳永華他們仨都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吳玄燁、朱長寧,這兩人看著像兄弟嗎?以後大清內部能穩得住嗎?想想都期待啊!
這個時候朱慈炯繼續按照李中山、盧三好、陳永華關照的問話:“朱長寧,朕聽說你兄長吳玄燁要發動一場蒙古西征?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朱長寧道,“臣兄吳玄燁現在行南北面官制,在北面以蒙古大汗自居。而蒙古諸部這些年又遭到西方羅剎蠻邦欺凌,地愈蹙而人愈少,日漸凋零,已經有金帳汗國、喀山汗國、西伯利亞汗國等大國滅亡。同時,四大汗國之一的察合臺汗國也日漸衰微,難以振作,西方蒙兀兒之地一直處於紛亂當中。
因此臣兄吳玄燁有意聯合察合臺汗之婿,西周國主吳世璠一起發起西征,力圖恢復金帳汗國和察合臺汗國的疆域。”
“這麼說來,你和吳玄燁現在都是蒙古人了?”朱慈炯又問。
這個問題不是李中山他們教的,而是朱慈炯自己好奇了。
“皇上聖明,”朱長寧道,“臣和臣兄都是入華夏則華夏,入夷狄則夷狄。現在北清行南北官制,南為華夏,北為夷狄。臣在華夏有封地,在夷狄也有封地。所以臣既是華夏,又是夷狄。”
這個如意算盤打得還真響!
康熙這是把北面官、南面官進行了區隔,也就是把大清一分為二了。夷狄一部分,漢人一部分。萬一漢人部分守不住,他還有夷狄部分,還可以繼續和大明對抗。
而康熙現在要發起恢復金帳汗國的戰爭,則是要擴大大清的夷狄部分,以面將來漢地遭遇危機失去後,國家受損太大。
“那誰來當金帳汗?”朱慈炯又問了一句。
“回稟皇上,”朱長寧道,“臣兄已經和衛拉特蒙古諸部首領噶爾丹達成盟約,一同出兵蒙兀兒之地,事成以後,就給他當金帳汗。”
康熙還挺能忽悠的!李中山心道:就不知道噶爾丹會不會因此做大,最後滅了大清?那個噶爾丹可是康熙的宿敵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