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瑊突然破壞經筵儀式的行為,讓在場的張居正等閣臣以及講官們,皆投來了不悅的目光。
畢竟,誰能想到,萬曆朝順順利利進行了數年的經筵制度,結果被破壞擾亂的第一人,居然是在經筵中最為受益的清流文官自己?
不過,劉瑊也是沒辦法,他必須趁著在經筵能見到皇帝的機會,對突然清理門戶的張居正發動反擊。
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接下來,會不會就因為秦耀、李材等人的供出,而也被錦衣衛拿走。
劉瑊現在只是遺憾,沒等到遊七送來張居正收邊鎮武將賄賂的實證。
本來這是他早就和遊七約好的事,一旦出了狀況,危及到他們這個張黨中的小團體,遊七就應該立即把張居正的罪狀送來。
這樣不但能扳倒張居正,也能扳倒張居正背後的其他武將,而這也算是遊七給他背後的江南豪紳們交的投名狀。
但劉瑊等了一夜,也沒等來遊七,也就只能在今早經筵上,直接拿已經掌握到的張居正罪狀,來彈劾張居正。
朱翊鈞也沉下了臉。
他知道,自己要求張居正嚴格清理門戶,算是真的逼急了混入張居正一黨中的許多小人偽君子。
這些人怎麼可能會任由張居正這麼清理?
自然是要反戈一擊的!
只是朱翊鈞不得不承認,這些人的確也很厲害,居然早就挖出了張居正這麼早的黑歷史。
連六年前的王大臣案罪證,都掌握在了手裡。
很明顯,這些人無疑是,早就在暗地裡收集張居正的罪證,準備將來出賣張居正用,或者鬥倒張居正用。
而且還收買到了戚繼光的部將,把戚繼光也牽連了進來。
“呈上來吧。”
朱翊鈞這時只得說了這麼一句。
王國光和沈鯉等這時都看了張居正一眼。
張居正沉默地站在原地,恍若沒事一般。
張四維則是緊抿嘴唇,瞅向了朱翊鈞。
朱翊鈞則在拿到劉瑊提供的罪證,也就是所謂戚繼光回張居正的私信後,瞅了起來,且也沉默了半晌,只瞅了劉瑊一眼,又瞅了張居正一眼。
說實話,罪證肯定是確鑿的罪證。
昔日的王大臣案,也的確是張居正的一個汙點。
張居正為了鬥倒高拱,掌控權力,也的確揹著皇帝和馮保做了許多見不得人的事。
不然,劉瑊也不會在經筵時以破壞經筵的方式,來彈劾自己的恩師張居正。
但問題是,朱翊鈞沒打算要順從這些人的意思,懲辦張居正,進而親手除掉這麼一個為自己遮風擋雨的良師賢輔。
所以,劉瑊和他背後的人算是給皇帝朱翊鈞出了一個難題,也算是把朱翊鈞逼到了牆腳。
這些人算是逼著朱翊鈞表態,表明自己到底是真要不顧一切地保張居正,還是願意在這個時候徹底站在他和他背後的江南豪紳一邊,而藉此機會除掉張居正,直接把張居正的清理門戶變成對整個張黨的清算。
在劉瑊看來,在這種情況下,張居正除非真的要做反臣,否則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要真的跟皇帝掀桌子。
在皇帝掌握了確鑿證據要拿他問罪時,還要強行逼著皇帝顛倒黑白。
劉瑊已經嘴角微微咧開,而露出得意之色。
最瞭解張居正的,可以說,往往就是他的自己人。
劉瑊作為以榜眼身份進入翰林院的清流官員,在進入翰林院時,就成了張居正的學生,而且是張居正最得意的學生之一,也就只是排在申時行、潘晟、沈鯉之後而已。
所以,劉瑊比誰都清楚張居正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張居正不是真正的奸臣,能揹著皇帝害高拱,但絕不會真的在被皇帝勒令他致仕乃至賜死他時,就真的要抗命,乃至拉著戚繼光、逼著太后強行廢皇帝。
何況,劉瑊也知道張居正也做不到。
畢竟他清楚,張居正其實用人也多是以國事為重的君子,願意跟著他的人,不全是真的願意無條件聽他的人。
很多張黨重要成員,對張居正言聽計從,也僅僅是因為張居正的執政理念與他們一樣而已,僅僅都是因為大家都想富國強兵而已,而不是真的樂意,讓張居正一直壓制皇帝,乃至改朝換代。
朱翊鈞現在的確為難,也被劉瑊那難以掩飾的小人嘴臉,搞得心頭火起。
劉瑊瞥眼看出了皇帝的猶豫,但他只是以為皇帝懦弱而不敢真的在這時候突然與張居正撕破臉,也就為了給皇帝打氣,便在這時決定繼續拉高拱下水,便說道:
“陛下,高太傅昔日被張居正聯合馮保、戚繼光等構陷不說,據臣風聞,高太傅昔日並未說過十歲天子安能決事這話,不過是馮保在太后面前進的讒言,栽贓了太傅!”
“而太傅實際上的原話是:‘安有十歲天子能裁決政事乎’,而非‘十歲天子安能決事’,這兩句話雖只差了幾個字,但意思大為不同,前者不過是高太傅昔日疑馮保揹著陛下決政事,而認為陛下當時年少,不能獨自裁決政事才有此問,而後一句,被馮保刻意裁減幾個字後,竟變成了太傅有疑陛下年少便不能為天子之意,這明顯是栽贓!”
“陛下若不信,可召太傅細問!”
朱翊鈞聽後點首:“召高拱!”
劉瑊等小人在被清理門戶的張居正逼急時會拉高拱下水,是朱翊鈞早就預料到的。
要不然,他也不會在和張居正決定要讓張居正清理門戶的事後,就去找高拱。
因為滿朝有實力代替張居正,又和張居正有矛盾而願意扳倒張居正的,只有高拱。
這一切都要從高拱當首輔兼管吏部時,搞了一項以儲總督之選的改革開始說起。
按高拱的原話說,就是“儲養本兵,當自兵部司屬始,而同時當中外更番,邊材自裕”,即增置兵部侍郎為總督,同時調任中央官員到邊鎮歷練為兵備總督之選,進而再作為將來的本兵即兵部尚書之儲養。
所以,隆慶萬曆初的許多督撫,其實都是高拱培養出來的。
高拱對他們也有培養薦舉之恩。
且不提王崇古、吳百朋這些人,就是現任兵部尚書方逢時,就是因為高拱培養提拔才得以在大同巡撫任上參與俺答和貢。
所以,如果是高拱代替張居正,方逢時這樣的人都是服氣的,而不敢說什麼。
只是說,高拱比張居正更狂更不易相處,所以,很多大臣還是更願意跟著張居正做事。
但如果皇帝硬要讓高拱代替張居正,他們也願意接受。
劉瑊現在也不喜歡高拱。
但他也是被逼急了,不得不強行拉高拱下水。
而現在朱翊鈞召見高拱,他自然是歡喜的,自以為反擊要成。
沒多久,高拱就來到了御前。
朱翊鈞也就問著高拱:“太傅,劉愛卿剛才替你伸冤,言王大臣案實為先生與馮保構陷你而設計的一場陰謀,且說你沒有說過安有十歲天子決事這話?伱且回答朕,你說沒說過這話?”
“陛下,臣說的是‘安有十歲天子能裁決政事乎’這話。”
“但陛下!這話的確也有孩視陛下之嫌疑!”
“所以,馮保即便刻意刪減而栽贓臣,但臣當時還是有孩視陛下嫌疑,當日被罷職,也的確是臣咎由自取!”
高拱這時回道。
劉瑊聽後詫異地看向了高拱:“太傅,您怎麼能承認自己曾孩視天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