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蔣瓛,隨孤去國子監一趟。”
朱允熞起身,他要去國子監看看,在方孝孺得勢之後,國子監現在的情況。
同時也想看看,在年輕的儒生之中,有多少是堅信程朱理學,而又有那些是能醒悟到程朱理學弊端的儒生。
其實說起來,程朱理學並非完全都是壞處。
程朱理學也有其好處,對於華夏也曾做出過不可磨滅的貢獻,可任何思想如果一旦不合時宜,就該被掃進歷史的舊紙堆中。
洪武二十六年,程朱理學在世界上仍屬於是先進思想。
可再過一百年或是兩百年,這套思想就會慢慢落後,甚至到了一種阻礙華夏發展的程度。
可思想這個東西,是最難改變的。
一旦在大明建國之初確立了一種思想,給百姓、朝臣甚至皇帝刻下了思想鋼印之後。
就根本無從改變了。
習慣,是一種極其可怕的東西!
當大家都習慣了程朱理學,開始認可程朱理學所闡述的一切道理,除非出現一位才智超絕的聖人,就將無從改變!
朱允熞不能將希望寄託於後世。
而是就要從他開始,做出改變!哪怕這是一件幾乎不太可能的事情!
程朱理學,起於宋朝,興盛於明清。
綿延華夏大地上千年之久!
又豈是朱允熞說清除就能清除的?這一套思想的擁躉者不知凡幾,可以說,甚至朱允熞都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真正敵人是誰。
但再難,朱允熞也要做到!
起身出了御書房,蔣瓛連忙跟在身後,召集隨從護衛太孫殿下的安全。
一路直奔國子監而去。
……
雞鳴山下,國子監校舍,佔地廣袤。
光是在此求學的國子監學生便有八千人之多!可謂是興盛無比!
而其中大部分學子所學習的東西,也正是四書五經,儒家學問。
而在方孝孺擔任國子監祭酒後,則是拋卻了四書五經以及聖人之言,統統轉為學習程朱理學,也就是‘天理’那一套,名為儒學,實則道德神學!
虛構出了一個所有人必須遵從的‘天理’,以道德綁架為核心。
驅使所有人都必須遵從‘天理’,遵從他們所規定的那一套道德,壓抑人性,束縛思想。
朱允熞走進國子監。
滿目所見,盡是壓抑的氛圍,所有儒生都在看著被程朱理學曲解之後的儒家聖人之言。
而那些正在宣講著學問的師長則是統統講著程朱理學的主張。
即,天地萬物和人類社會的根本法則就是‘天理’,而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存在‘理’,而這個‘理’,則是都來自於‘天理’。
所以‘天理’乃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任何人都不可以違背,同時必須要儘可能的探尋天理,做到‘存天理,滅人慾’。
幾乎完全拋開了儒家根本的學問,聖人之言。
所謂的聖人之言,只是程朱理學為了闡述自己的思想,所借用的一種形式而已,本質上程朱理學就是一種另類的佛學、禪學。
屬於神學,嚴重偏離了原本儒家的道路。
至於先秦儒家的思想,就更是相差甚遠了。
“你們就教國子監的學生,學這些東西?”朱允熞視察一番之後,有些失望的對一旁的國子監五經博士說道。
五經博士哪裡聽不出朱允熞語氣中的不滿?
但自方孝孺擔任國子監祭酒之後,便吩咐下來,儒學的經典一概無需傳授,轉而宣揚程朱理學的天理論。
雖說在以前,程朱理學就是官方的正統學說。
可鑽研聖人之言,讀《周易》、《尚書》等著作也是極為重要的一門學問。
程朱理學也不過是一門闡述聖人言論的學派而已。
但自方孝孺來之後,一切就變了。
他們這些五經博士就連五經也不講了,整日就給學子灌輸天理至上的思想。
儒家士子學習聖人的言論,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言行貼合天理,自覺地做聖賢所為,以此做到隨心所欲而不逾矩。
最終做到成聖、成仁、成大人的內聖境界。
程朱理學所主張的內聖,是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人慾與天理融合。
自此之後,無論做什麼都是天理,都是天道。
可問題是……拿什麼確定一個人真正‘天人合一’了呢?
若是一個滿心私慾的大儒,被虛假的吹捧為天人合一,自此以後,一言一行皆是天理,皆是天道。
沒有錯處可以指摘。
這隻會造成難以想象的後果!
所以這才是程朱理學最可怕的一點,他們所主張的‘天人合一’以及‘存天理滅人慾’,根本沒有一個具體的量定標準!
這完全是一種心理境界。
沒人任何人可以知道,對付所在的境界到底是什麼程度。
演變到最後,大家也就都成了裝裝樣子。
所有人都是一副表面君子的樣子,實則內地裡卻是滿心私慾!
可偏偏這些人偽裝的樣子,卻很有迷惑性。
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可真落到實處,就完全不一樣了。
而且程朱理學還有一個弊端,過於追求心理境界,這個學說所有一切的主張,都是在追求內聖的境界。
這個學說,完全沒有一點實幹的精神!
彷彿只要心裡想想,然後做到所謂的‘存天理滅人慾’就能成聖了。
根本無需為國為民做任何實事。
一樣能夠達到儒生所追求的至高境界。
這樣的學說,不是誤國誤民又是什麼?!
“這……”五經博士一時間無言以對。
只能訕訕道:“平日裡還是有學習其他東西的,只是聖人教誨,需得反覆溫習。”
“而且學子們若是明白了天理,也更知道日後該如何做,才能不違背天理。”
“行差踏錯。”
“才好成為正人君子。”
朱允熞挑了挑眉。
心裡有很多話沒說出口,正人君子是光靠想一想就能成的?!
但最後還是忍住了,現在時機未至。
既然決定給了捧殺方孝孺,那就不能半途而廢。
而是轉而說道:“孤記得,國子監內,除了這些儒家學問之外,還開設有律學、書學、算學?”
“為何孤轉了半天卻沒有看到?”
五經博士指了個方向,答道:“稟殿下,原本算學便是開設在這個位置的。”
“不過……方祭酒上任之後,特意將算學遷移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離此地甚遠……”
朱允熞又看了看蔣瓛,蔣瓛會意,立刻走到朱允熞身前。
悄聲說道:“殿下,方孝孺對算學甚是不滿。”
“覺得算學根本就不該出現在國子監中,於是把算學的學舍都搬到了國子監最偏僻的地方。”
朱允熞當即便明白了過來。
一個追求‘天理’的人,又怎麼會喜歡追求‘真理’的異類呢?
兩者之間,天生就是違背的。
世間的一切外物,對方孝孺所信奉的程朱理學來說,都是無用的。
內聖的追求,是一種心理上的追求。
外界的環境到底怎麼樣,其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自己內心的變化。
這種極端的心學,就是抑制社會發展的毒藥!
“走,帶孤去算學哪兒看看。”
五經博士自然不好阻攔,只好帶朱允熞到了算學的學舍門口。
門內,三三兩兩的學子正在專心致志的聽著算學博士講課。
在場的學子都極為認真。
只是算學的門下,卻並沒有太多的學子。
想必大部分學子對於算學,都是嗤之以鼻的吧。
畢竟算學這個東西,學得再好,也很難當官,反而是學習儒家知識,參加科舉,才是當官的正道。
他們這些人,反而才是‘歪門邪道’。
“咳咳。”五經博士走進門內,輕咳一聲。
說道:“太孫殿下駕到,爾等還不恭迎殿下?”
門內,一眾學子以及算學博士紛紛呆愣在原地。
不敢置信的看著五經博士。
太孫?
這怎麼可能?太孫怎麼可能來他們這個偏僻的地方?
但看五經博士的樣子,也不似說假。
而這時,朱允熞也緩緩走進屋內,站上講臺,俯瞰著下方的諸多學子。
“真的是太孫?!”
下方的學子無比興奮,一下子熱鬧起來。
“見過太孫殿下!”
朱允熞淡淡點了點頭,示意眾人起身。
然後說道:“孤今日巡視國子監,見到了很多學子,但唯有你們,在孤看來是最特殊的。”
“爾等可知道為何?”
下方的諸多學子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其中一個學子站了出來。
問道:“殿下,莫非是因為吾等學習的並非儒學,而是算學?”
“並非追求的聖人大道?”
朱允熞讚賞的點了點頭。
說道:“沒錯!在孤看來,算學,並非不如儒學!”
朱允熞口出驚人之言!
直接讓一旁的五經博士呆愣在原地,如遭雷擊!
這……什麼時候算學竟然能和儒學並立呢?
下方的無數算學學子,更是紛紛眼冒精光,忍不住看向朱允熞。
想要知道太孫殿下到底是不是在哄騙他們。
但朱允熞的臉上滿是認真,堅定道:“儒學,乃是當今顯學,科舉取士的重中之重。”
“可將來,大明科舉,將不再限定於儒學一道。”
“爾等所學的算學,也將是重中之重!未必會差於儒學!”
“大明現在最缺少的人才,不是隻會空談的儒生,而是一個個如你們一般能做實事的算學學子!”
“現在的大明,無論是國債、土改還有國道,乃至新式武器的製造,都離不開算學的支援。”
“只要伱們現在好好學習,選定一個方向,從大明最實際的問題出發去學習。”
“將來定然能有一展才學的地方!”
大明,現在正是需要實幹人才的時候!
下方無數算學學子,紛紛震撼不已,一直以來,他們算學在國子監中,就是地位最低的學問。
可沒想到,現在太孫殿下竟然說以後要大力發展算學。
更是需要算學的人才!
讓在場所有的學子振奮不已!恨不得現在就學好算學知識,投身到大明的建設當中去!
“爾等,只需記住一句話。”
“為大明崛起而讀書!”
“大明定然不會讓你們失望!”
“保證讓你們才有所展,人盡其用!將來之成就,未必在儒生之下!”
“甚至,在儒生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