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說看吧。”
奉天殿，上方，朱允熞面無表情的說道：“你們對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土改一事，有何看法？”
“莫要藏著掖著的，想什麼就說什麼。”
下方，群臣百官面面相覷。
一時間竟然無一人回應，紛紛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浙江布政使司的事情，實在是超出了他們的預料範圍。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程乾、辛彥二人如此膽大包天，竟然敢在土改一事上弄虛作假！
動起了歪腦筋！
而且他們竟然還一時未曾察覺，讓此二人矇混過關。
最終還是太孫殿下明智，嗅出了一絲不對勁，方才將一整個浙江布政使司欺上瞞下的把戲給拆穿。
這樣看來，他們未免著實有些無能。
當時如果能夠多長一個心眼，多加防備一下就好。
可當時……浙江布政使司迅速完成土改的時候，他們就只顧著歡喜、慶賀，完全沒想過浙江布政使司可能作假的事情。
“沒話說是吧？”
朱允熞臉上滿是冷意，居高臨下，俯瞰群臣。
聲音仿若隱沒於雷霆之中，混為一體。
直逼群臣百官內心！
“那就讓孤來替你們說！”朱允熞聲音陰沉的厲害，訓斥道：“爾等一個個好大喜功！”
“只顧著報喜不報憂，一聽說浙江布政使司完成了土改，就忙不迭的彙報上來。”
“甚至連一絲一毫審查的意識都無！”
“看來你們一個個都是被這些日子的‘好訊息’迷了眼！”
“今日浙江承宣布政使司敢一個月完成土改，那明日，豈不是湖廣佈政使司就敢報半個月？”
“四川布政使司就敢三日完成？！”
“當真是一群蠢貨！不，說你們蠢貨還不恰當，你們是沒本事想到嗎？”
“不！你們是壓根兒不想去想到這一點！”
朱允熞前所未有的憤怒，指著群臣百官，如剜心刮骨般剖析道：“呵，莫以為孤不知道，你們一個二個心裡想的都是，浙江布政使司弄虛作假，與你們何干？”
“只要將這個訊息報上來，爾等就有了政績。”
“就能哄得孤高興，讓你們升官發財！”
“至於浙江布政使司到底是真的完成了土改還是沒完成，又有什麼關係？”
“你們寧願讓自己做一個蠢蛋！也不願意做一個精明人！”
朱允熞的話，徹底扯下了在場無數官員最後一塊遮羞布。
能做官做到這一步，又有誰是傻子？
為什麼就沒人能夠想得到，浙江布政使司的事情上有貓膩？
歸根結底，還是他們不願去想！
人都是利己主義的動物，哪怕內心有良知，可潛意識裡，都會做對自己有利的事情。
只要他們自我欺騙，不去想那麼多。
將浙江布政使司的事情當做真的，那就是對他們有利的。
反之，若是拆穿浙江布政使司的騙局，卻可以說是平添了煩惱，畢竟之後無論是派誰去收拾殘局。
浙江的土改又該如何推進。
如何制定措施，以防浙江布政使司的事情再出現，都是很麻煩的事情。
還不如就當做真的，讓所有人都開心！
隨著朱允熞的話，不少官員都羞愧的低下了頭，儘管並非出自他們的本意，但潛意識裡，他們也的確在刻意的迴避這個問題。
正如太孫殿下所言，他們本該能想到的！
可卻沒一個人願意去想！
“但這也不能全部怪你們。”朱允熞突然話音一轉，自責道：“孤也要反省。”
“或許是孤太過心急，又或是孤並沒有注意到，這幾個月土改進展太過順利，讓你們都放鬆了警惕。”
“可越是這個時候！”
“咱們越是不能放鬆警惕！正所謂，行百步者，半九十。”
“土改一日沒有完成，咱們就不能鬆懈！”
朱允熞伸手指向奉天殿外。
痛心的說道：“爾等看看外面吧，看看京師的百姓，看看應天府的百姓，看看整個大明的百姓！”
“自古以來，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百姓無田得耕！乃起無數禍端！”
“對於你們這些朝堂上的諸公來說，只是一點點小小的疏忽，可對於百姓呢？”
“卻又是多少妻離子散！多少家破人亡？！”
“爾等問問自己的良心！過意得去嗎？！”
“再這樣下去，大明朝就要爛在你們手裡了！”
朱允熞的話，讓所有人群臣羞愧的低下去頭，不敢與朱允熞對視。
從未有過任何一刻，讓他們感到如此的無地自容。
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當一個埋頭鴕鳥。
但心中僅存的良心，卻仍時時刻刻拷打著他們。
“孤思來想去，徹夜難眠，終是隻覺得唯有四個字可以救大明朝。”
朱允熞話音落下。
一塊牌匾緩緩升起，出現在群臣眼前。
上書四個大字：心向百姓！
“爾等今日就看著這牌匾，看著這四個字，好好反思反思吧！”
“同時，為補償浙江百姓，也為了懲罰爾等的不作為。”
“所有官員，包括孤在內，罰俸半月！”
“以示懲戒！決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
“都給孤抬起頭來！好好看！”
說罷，朱允熞‘無力’的癱坐在龍椅上，仍是一副無奈痛心的模樣。
下方的群臣只能看著這刻有‘心向百姓’四個字的牌匾。
靜靜反思。
一個也不敢吱聲。
甚至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就算到了午飯的時間，也沒敢出一聲。
就這麼默默看著。
朱允熞今日的強勢和霸氣，重新重新整理了他們對於太孫的印象，已經越發有了皇帝的樣子。
無人膽敢反駁。
所有人只能默默挨訓，聽著朱允熞一人訓斥。
太孫的形象在眾人心中，越發威嚴起來。
……
下午。
陽山。
不比燥熱的皇宮，陽山之上，偶有吹來的一縷山風。
讓人在炎熱的夏季，也能感到幾分舒爽。
今日在痛罵群臣百官一頓後，朱允熞就直接來了陽山，此刻正與老朱在大樹下乘涼。
老朱靠在躺椅上，就像是一個普通人家的老爺子。
朱允熞坐在旁邊小凳上，爺孫兩扇著扇子，不時喝上一兩口茶，甚是愜意瀟灑。
只是兩人的話題卻頗為沉重。
“皇爺爺，此事罪責在我，著實是太過大意才讓程乾、辛彥二人瞞天過海。”
“好在醒悟及時，才讓此事未能釀成大禍。”
朱允熞頗有些自責的說道。
當時聽到浙江布政使司率先完成土改的時候，朱允熞其實也很高興，也未曾想過其中可能有貓膩。
若不是習慣使然，讓他們寫了一份土改經驗送來。
朱允熞可能還真就被他們給騙過去了！
到時候浙江布政使司會出多大的亂子，朱允熞都不敢想……仔細回想起來，到現在朱允熞都還有些後怕。
土改一事，關係到的乃是大明國本！
一不小心可真是要亡國的！朱允熞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錯一步！
“熞兒，你也莫要太過自責。”老朱搖了搖扇子。
說道：“為了土改一事，你已經費了許多心力，當初你安排你七叔主管贖田一事，不就是想震懾百官。”
“讓他們知道代價嗎？”
“只是這天底下最難測的就是人心！最難把控的就是貪慾！”
朱允熞見老朱說起齊王的事情，一時間不由有些汗顏。
當時他確實是有拿齊王釣魚的打算。
此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現在被老朱拆穿，也讓朱允熞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老朱，畢竟齊王也是老朱的兒子。
這般利用齊王，老朱心裡完全沒有意見肯定是假的。
但老朱也是個明事理的人。
“放心，熞兒，皇爺爺沒有怪你的意思。”
“你七叔他剛愎自用，不聽勸誡，又喜歡貪功冒進，有此一劫也是應該。”
“你能寬宏大量饒他一命，皇爺爺就已經很欣慰了。”
老朱心裡還真的沒有半分責怪朱允熞的意思。
他最是知道，如果不把齊王壓下去。
以後難免會出更多的亂子。
懲戒一番反而是好事，免得日後真個鬧大了，朱允熞甚至不得不痛下殺手。
到時候老朱才是真的會傷心。
“只是你需得記住！”
老朱語氣變得嚴肅，鄭重道：“貪官，是殺不絕的！”
“想當初，咱初登帝位，就冒出來了個楊憲，專橫擅政，恣意行事，貪腐不絕。”
“於是咱就把他給殺了。”
“咱以為這下大明就太平了，不會再有貪官了，可事實上呢？”
“又先後冒出來了空印案、郭桓案，胡惟庸案……”
“再加上往日查處出來的貪官，咱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可有用嗎？”
“貪腐仍是無法杜絕！”
“這些人心中的貪慾，是沒有盡頭的！只要給他們一絲機會，他們就會死命的往上爬，往裡面擠！”
“所以熞兒你要記住。”
老朱臉上殺氣凜凜：“對這些貪官就得殺！”
“殺到血流成河！殺到他們害怕！殺到他們膽寒！”
“萬不能有一絲心慈手軟！”
“唯有如此，他們才會害怕！才會畏懼！才會懂得什麼叫收手！”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