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亡矣……大明亡矣!”
老朱喃喃自語。
神情仍是吊滯的。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後果。
雖然口中說著大明萬世一系,但其實老朱心中也很清楚。
世間哪有萬世一系王朝?
國運有起必有落,有生必有亡。
老朱能坦然的面對自己的死亡,不像秦皇漢武那般,追求虛無飄渺的長生不老藥。
同樣,也能接受千百年後,大明走向滅亡。
只不過,這種話,他做為開國之君,不能說出來。
老朱給子孫後代定的字輩,一共也只定了二十輩。
因為老朱自己也感覺到,二十代差不多就夠用了。
大明能傳承二十代,他很欣慰。
但是。
能接受滅亡是一回事,知道必然如何滅亡是另一回事。
老朱萬萬也沒有想到,這顆“滅亡的雷”,竟是自己親手種下的。
“那麼多的大臣,他們當中,不乏英傑之才,難道就沒有人一人想到?為何從來沒有大臣為此事進諫?”
知道這個結果之後,老朱出奇的憤怒了。
是的。
這是他一手製定的。
但是。
大臣呢?
身為忠臣,就是要指出帝王做得不對的地方。
可皇室宗親的制度,留下這麼大的漏洞,竟然沒有一個臣子進諫?
難道他們真的都沒有看出來嗎?
朱允熞嘆道:“皇爺爺難道忘了,以前曾有大臣進諫過,本朝給藩王的待遇過於優厚,可皇爺爺還沒有聽那名大臣將話說完,就認為他是離間天家骨肉親情,下令將他綁起來,親自射殺了。”
“呃……”老朱頓時再度呆立當場。
他確實做過此事。
“他們……他們就應該死諫!”老朱仍是憤憤不平。
如果有重要的大臣為此死諫的話,他還是一定會聽其將話說完的。
從而發現制度上的重大漏洞,但是,一個都沒有。
“皇爺爺不許別人勸諫,大臣十分畏懼。”
“再則,他們都認為,這個制度雖然有問題,但那也是百年之後的事情,與己無關。
“後人有後人的智慧和能力去解決問題。”
朱允熞悠悠說道:“再者,他們畢竟不是朱家的人。即使如今忠於咱們,也只是因為咱們坐了江山,奪了天下。”
“但國運有起有落,江山易主之事,放在歷史長河中,實屬平常。”
“待到將來,大明要麼解決了這個問題,要麼便江山易主,那也是天數命數,又與他們何干?”
“為何要在未來的事情上,與當今天子較勁呢?”
老朱頓時為之語塞。
半響,他開口道:“熞兒,那你認為,朱家的子孫後代,會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
朱允熞搖頭,道:“誰都解決不了,也不會解決。”
“這是皇爺爺定下來的規矩,改變便是不孝。”
“不厚養宗室內,降其待遇,那便是薄情寡義。”
“沒有一個皇帝,會願意揹負不孝且薄情寡義的罵名。”
“一定要說辦法,那大概就是不改變制度,以朝廷沒有錢為名,拖著宗室的一部分俸祿不發放,因為也實在發不起了。”
“但只要國庫有一分錢,那就得發。”
“國庫將不能有任何結餘,遇到災荒,或者兵變民變,外寇入侵,只能臨時加徵稅賦,致百姓難以承受,天下皆反,王朝滅亡!”
他的語氣,越來越堅定,擲地有聲。
老朱沉默,良久不語。
他是叫花子做皇帝,窮怕了。
就想著要讓自己的子孫後代,都過上好日子。
但萬萬也沒有想到,簡單的宗室制度裡面,竟然潛藏著如此大坑。
“也幸虧熞兒及時發現。”老朱感嘆:“咱這就下旨,將親王的俸祿削減為一年一萬石,錢減至二千。”
雖然心中有些不忍,但為了大明的千秋萬代,他很快就下定決心。
一年一萬石,也能讓親王過得不錯。
不料,朱允熞卻是搖頭,道:“皇爺爺,此事並非透過削減宗室親王的俸祿,便能解決。”
“將親王的俸祿從五萬石減至一萬石,也不過將問題爆發的時間,往後延長三五十年而已,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此事。”
朱允熞淡淡笑著。
指數級增長的可怕之處,是其後面的增長速率,至於初始的數值,並不重要。
從一粒米開始,第二天變成二粒,第三天四粒,如此類推,用不了多久,全世界的米都不夠。
老朱頓時愣住。
他拿起筆,細細一算,果然如此。
老朱頓時瞪目結舌。
“那依熞兒之見,此事該如何解決?”
他將目光望向朱允熞。
孫兒聰明伶俐,天資過人,必定能想到解決之法。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朱允熞道:“民間的名門望族,千年世家,雖然族人眾多,但也不能盡顧,只能保一脈昌盛,再惠及其他人。”
“解決的辦法很簡單,那便是除了皇帝之外,其餘所有親王,除非立有不世之功,得到朝廷的特許,否則,其子孫後代,都只能降等世襲。”
“親王的後代,一律降為郡王。”
“郡王的後代,一律降為公爵。”
“公爵的後代,一律降為侯爵。”
“依此類推,到了五代之後,則由朝廷給予一筆錢財,從此令其自謀生計。”
“如此一來,無論傳承多少代,朝廷都不致有負擔不起的憂慮。”
老朱聽他說完,又拿起紙筆,自己細細算了一番。
他有點後怕了。
唯恐再留下什麼漏洞。
不仔細計算,心中不安。
許久,老朱計算完畢,落筆道:“不錯,用這個方法,確實可以解決皇室宗親的供養問題。”
“好主意,就這麼辦。”
他讚歎了一聲。
但接著又道:“只是這樣一來,倒是苦了咱的那些孫子,都要降等。只怕你的那些叔叔們,心中都老不樂意了。”
老朱說完,一揮手道:“你也不須擔心,咱還在呢,能鎮得住他們。咱定的規矩,他們就得老老實實聽著。”
朱允熞笑道:“皇爺爺,孫兒剛才說要將叔叔們都召回京師,正是為了此事,讓大家都滿意。”
“讓孫兒的那些堂兄堂弟,乃至他們的子孫後代,也有機會當王爺,而不用降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