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遷戶的補償條件提高一倍後雖仍不足以補其損失,但滿城建設乃朝廷大政,不是不願意就能不搬的。
前番滿洲大兵雖在西山吃了大敗仗,但自有遼事以來滿洲大兵的威風猶在,動輒屠城的事蹟很是駭人,因而縱是搬遷戶心中有一萬個不捨,也不得不在官府的安排下開始動遷。
房子和命誰重,搬遷戶們還是能掂量得出的。
更何況人王都統拼著被總督大人打板子給他們爭取到提高一倍,以及若干福利,再鬧的話就有點不知好歹了。
幾萬人搬遷是個大工程,荊州府衙人手有限,應荊州知府李文請求,王五派出三千兵丁協助地方進行搬遷工作。
帶隊的是田文和張天放。
主要是負責對滿城區域內應予拆毀的房屋拆除,以及幫助百姓搬家。
出發前,王五開了一次動員大會,會中提出一個要求,就是搬遷過程中他的兵絕不拿百姓的東西,甚至渴了都得喝自備水。
誰要是違反這一軍紀,必定軍法從事。
此舉贏得數萬搬遷戶一致稱讚,都說有王都統在,日子就算困難些這心也是安的。
不少搬遷戶家中的年輕子弟見王都統的兵不擾民,不害民,不由心生嚮往。
王五也沒閒著,領著左公鉉等人帶到荊州的幾千民夫到城外伐木,好幫助搬遷戶在外城搭建臨時住處。
忙的是不可開交。
過去是帶頭衝殺在前,現在則是帶頭在前幹活。
渾無半分漢軍都統、荊州總兵的架子。
在此期間,張長庚撥付的第一批工程款到賬,現銀三十萬兩。
是挪的軍費。
這筆款子原本應是用於修補前番被王五帶兵摧毀的兩道封鎖線,現因荊州滿城建設不得不暫時挪過來。
不排除老張挪用軍費時腦海曾閃現王五說過的那八個字——“戰事越久,鈔票越有。”
有些事不能細琢磨,一琢磨原本不在理的地方就在理了。
好比一棵搖錢樹,缺錢了搖一搖就有。
夔東戰事就是這棵搖錢樹,你把明軍剿滅了,就等於把這棵搖錢樹的根給拔了,朝廷怎麼可能還每年往夔東砸大筆銀子。
對士兵而言,戰時工資同和平時期工資是不同的。
拿戰時工資又不用真的拼命,士兵們肯定是舉雙手擁護。
對軍官而言,能撈錢的地方就更多了。
甚至升官的機會也更多。
很多時候升官不一定要真的賣命,只要上下形成一個潛規則,升官往往就是動動筆的事。
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說了上千年,能沒道理?
綠營前身是什麼?
就是明軍!
真把山裡的明軍剿光了,沒仗打了,清廷還能繼續養著幾十萬前明軍?
不可能的。
促使張長庚開始“琢磨”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剛剛收到訊息,病重的四川總督李國英上疏朝廷,認為四川全省已經平定,夔東地區明軍也不過幾千人,因此不必保留太多軍隊,請朝廷將四川綠營九萬六千兵額裁撤一半,全省只留四萬五千人。
要按這一辦法,湖廣目前營兵額定是六萬八千人,加上外省在湖廣援剿的客兵三萬,裁撤一半意味著至少四萬綠營兵得脫下兵服回家種田。
兵少了,餉就少。
餉少了,上上下下吃什麼,喝什麼?
難不成真拿那點死工資?
朝廷那邊暫時沒給出是否同意裁撤四川綠營的意見,張長庚卻認為多半板上釘釘了,因為這是李國英的提議。
相比他這個湖廣總督,朝廷更信任李國英這個四川總督,這三年對夔東明軍的戰事也一直是四川方面主導。
不過在外人看來,李國英此舉是想替朝廷節省軍費開支,讓幾萬拿刀的營兵回鄉拿鋤頭搞生產建設,以復民力。
張長庚卻認為李國英這是給吳三桂挖坑。
因為四川綠營多數人馬都是吳三桂的人在指揮。
這裁軍,其實裁的就是吳三桂的軍。
說不定很快朝廷就要對雲貴、四川的將領進行調整。
畢竟,朝廷防吳之心勝於防明。
果不其然,很快塘報就傳來,朝廷同意李國英的裁兵方案,同時調吳三桂部將嚴自明為廣東提督,劉進忠為潮州總兵,王進功為福建提督,馬寧為山東提督。
這四人都是吳三桂手下忠勇、義勇營的總兵官。
四川提督鄭蛟麟、總兵譚弘等人未調動,可能是因為“西山賊”未除尚需這些人出力原因。
如此明顯的人事調動,不知吳三桂是否還能忍得住。
想了想後,張長庚將情況通報了王五。
正在幫助荊州搬遷戶砍木頭的王五看到通報後,不由冷笑一聲對身邊的田文道:“這是陽謀,推恩令。”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廣東是尚可喜的地盤,福建是耿繼茂的地盤,山東則在京畿眼皮底下,所以這四個吳三桂的親信將領調任看著是升官,實際過去後都是光桿司令。
就算有實權,遠離吳三桂又是提督又是總兵的,吳三桂真要造反,這四人難道還真願意冒風險響應他不成?
人一旦離開了原屬的團體到另一處生活工作,那對原團體的歸屬感必然會下降。
王五猜測下一步清廷有可能往雲貴川安插釘子戶了。
印象中吳三桂起兵時殺過一個雲南巡撫,那就是清廷插過去的釘子。
至於李國英裁撤四川綠營一事,王五的看法同張長庚不同。
老張認為李國英是在給吳三桂挖坑,王五卻認為這是李國英替吳三桂在打掩護。
只要鄭蛟麟那幫吳三桂的嫡系將領仍把控四川綠營,那裁撤的必然是老弱病殘以及非嫡系。
所以這個裁撤只會讓吳三桂的人對四川綠營的掌控更強,而非削弱。
對山裡的三位老帥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因為四川綠營是四萬五千人還是九萬人,明軍都打不過。
當日馬寶帶領的三千人倘若擺開架勢打,王五自認他那一千五百人毫無勝算。
雙方的裝備和素質差距太大。
多年封鎖讓明軍將士普遍營養不良,兵員也基本“老齡化”,根本不是有源源補充的“青壯”清軍的對手。
所以眼下除了把荊州滿城這座大監獄修起來以應付清廷外,當務之急就是擴軍、練軍、強軍。
請張長庚配合演那麼出戏,確是邀買人心,以贏得荊州民眾支援。
只有民眾支援他這個王都統,才會讓自家子弟投他王都統。
如同“旗下奴”計劃,都是打造軍事集團的手段。
清廷給王五部是三個牛錄漢軍編制。
也就是說王五這個漢軍都統真正能夠指揮的漢軍旗兵最多一千人,其餘隨他一塊降清的明軍只能改編為荊州綠營。
賬面上,穆裡瑪為了吹噓自己的招撫之功,給清廷上奏隨王五降清的偽兵有八千餘人,實際王五手頭最多五千人。
就這五千人中還有兩千多是在興山收納的民夫以及一些降兵,未經訓練前純粹是湊人頭充數。
真正的嫡系兵,也就是從山裡帶出來的只有兩千多人。
除這五千人外,就是左公鉉帶到荊州的七千多民夫。
也就是說王五現在手頭真正指揮得動的兵力約在一萬兩千餘人。
而荊州總兵實轄標兵營為三千人,再算上三個牛錄的漢軍八旗兵,清廷能給王五買的單就是四千人。
餘下八千人真降清的話就應該馬上解散。
不解散就得王五自個想辦法養著,且在名義上必須有正規途徑。
不管是鄉勇還是團練,又或衙門的衙役,下鄉收糧收稅的督導隊,哪怕是城市管理人員,只要有名義讓人表面挑不出理來,都能矇混過去。
荊州水營是湖廣水師正規編制,能夠幫助王五解決三千人編制。
其餘五千人就得開動腦筋了。
怎麼個弄法,他已有初步計劃,只待把兩萬多旗人圈起來就著手。
老張撥下來的三十萬兩,王五沒動,分文未動全交給荊州知府李文用於給搬遷戶的補償。
為防李文及其手下官吏中飽私囊,又讓工程副總指揮金冠三全程監督,務必做到每筆賬都要對上人。
經幾天突擊搬遷,基本完成滿城區域的“無人化”,並拆毀影響規劃建設的房屋862間,整體上達到了十字框架結構。
分為一區、二區、三區、四區。
也就是縱橫有序,便於管理同時,也方便旗民生活。
用心良苦。
最重要的界牆今年肯定是建不好的,但必須馬上動工,相關人員用石灰標出一道長約三里長的直線,上面遍插八旗。
線東就是滿城,線西則是漢城。
界牆沒建起來前,這條石灰線就是荊州城中旗漢分治的界樁。
旗人可以越界,漢人越界者死。
當然,這是理論上。
荊州畢竟不同於西安、江寧、杭州、福州等地,要結合本地實際情況。
王五希望巴布林這個荊州將軍是個好說話的,因為他打算給這位將軍大人送一萬兩見面禮,以後雙方和平共處是最好的。
就是你在滿城當你的將軍,我在外城當我的總兵,井水不犯河水。
可巴將軍要是有什麼不切實際想法,王五也不能慣著。
兩萬多服刑犯在手中,王五還真不怕燕京那邊敢對他動武。
矛盾論很實用。
只要鰲拜和大玉兒祖孫的矛盾一直存在,那就能壓過他與燕京的矛盾。
老張那邊來訊息說第一批駐防荊州的八旗兵及家眷六千餘人已經到達河南境內,最遲半個月就能抵達荊州。
兩黃和兩白旗的。
帶隊的是前鋒統領賚塔,出身正白旗滿洲。
這個賚塔據張長庚說很有來頭,十幾時歲就因對明作戰有功授前鋒侍衛,打過李自成,也打過史可法,也打過李定國、鄭森,是在世的幾個太宗時期名將之一。
王五的理解是燕京無人可用,這才把沒死的老傢伙拉出來。
老張希望王五能先將四旗官兵住處及相關衙署確定,另外生活方面都要安排到位,這樣八旗兵到後就能直接入住,不致於手忙腳亂。
“按總督大人意思辦,將一區和二區分給兩黃和兩白,統一監視居住。”
王五如此吩咐金冠三。
“監視居住?”
金冠三不太理解這是什麼意思。
王五沒解釋,只要他安排就行。
其出任漢軍正白旗都統以及實任荊州總兵的相關手續和印信,都由賚塔帶來。
也就是賚塔沒到之前,王五這個漢軍都統實際只是掛名。
工程發包工作也要啟動了,這麼大的工程王五一個人吃不下,也不可能讓他計程車兵去幹建築工。
正考慮如何發包時,老張又派人來了。
王五以為八旗兵提前到了,沒想老張說抓了一個明朝奸細,並從其身上搜出明朝各省總督、巡撫、提督書信,包括這些人的官封、印信、花押、圖章。
做的都很真,非專業人員壓根看不出假來。
除了這些,最重要的發現是一封血書。
這封血書不是寫給別人,而是寫給平西王吳三桂的。
大意是滿洲八旗新敗於西山,又聞韓王定武傳檄天下正衣冠、復燕京為中國之主,故天下反清之士聞之無不鼓舞,皆欲同心驅逐滿清
薊國公(吳三桂)當年降清乃迫不得已,值之反清大好時機,若薊國公願出兵北伐以臨中原,天下必定響應,屆時衣冠可正,社稷可復,薊國公為中國主未嘗不可云云。
寫這封血書的人叫查如龍,弘光朝禮部官員,後流落江湖以反清復明為己志,一直到處活動。
被抓的奸細則是他的書童。
查如龍是想讓書童將血書送到雲南昆明平西王府,沒想這個書童行事不密在武昌被衙門的人給抓了。
張長庚得知此事親自審問這個書童,從而獲知乃是查如龍指使。
但他未將此事上報朝廷,而是報到了王五這裡,“請示”如何處置這個膽大妄為的查如龍。
替老張過來傳話的是跟隨其二十年的老家人張全忠。
見王五沉吟不語,張全忠道:“我家大人的意思若都統大人不欲此事為人所知,可秘密處決查氏主僕,只當此事未曾發生。”
王五聽後卻果斷擺手道:“你回去跟你家大人說,此事當上報朝廷公之於眾,絕不可隱瞞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