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接著就看向在場的大臣們:“諸位臣工,你們現在應該也很清楚,不只國法不能容吳、趙等人,連大多數百姓也不能容他們!”
朱翊鈞說著就看向吳中行、趙用賢:“你們現在實話告訴朕。”
突然,朱翊鈞就厲聲而問:“以你們看,他們當殺不當殺?!”
“無論持何言,朕皆不追究,大可暢所欲言!”
朱翊鈞接著補充了一句。
大臣們這時皆沉默了下來,只瞥著周圍的人。
朱翊鈞乾脆就點了張四維的名:“元輔,你說!”
張四維似早有準備,瞅了一眼大明門外一動不動的百姓,又瞅了一眼申時行:
“回陛下,既然吳中行、趙用賢等犯已惹得天怒人怨,可謂罪惡滔天,為平民憤,為正朝綱,當如閣老申公時行等所諫,行以車裂,而遏挾民營私之風!包括其同黨丁此呂,竟挾民亂政,亦當如此!”
吳中行、趙用賢等罪犯和朝中大臣,這時皆愕然看向了申時行。
張四維則在這時也看向了申時行。
“臣附議!”
申時行卻在這時,泰然自若地站出來,拱手回了一句。
群臣更是驚愕。
有人已忍不住議論紛紛起來。
“申吳縣乃不近懸崖之人,怎麼會持此酷吏之言?”
李植這時也在從別人傳過來的話裡,知道了申時行主張車裂吳、趙等人的事,因而就不由得問起李三才來。
李三才則呵呵冷笑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申吳縣哪裡還敢做第二個徐華亭、張蒲州?不近懸崖的後果就只能是被人推下懸崖!”
顧憲成這時也恢復了情緒:“沒錯,權奸一旦未遭到清算,那就會出現第二個權奸,第三個,甚至會變本加厲!所以,現在鬥爭反比江陵之前更酷烈!”
說著,顧憲成就說:“還是辭官吧,留在朝堂上,要麼同流合汙,要麼性命難保!”
“奸黨未得到清算,酷吏所以層出不窮,根源還是在陛下未明。”
李植這時說了起來,又道:“既然要辭官,為何不直接起兵靖難?”
“休說此言!”
李三才輕聲喝止了李植,低聲道:
“起兵所用之錢糧太巨,非一家一姓能支撐!那還不如接受苛政,接受改制;至少後者不用承擔滅門和失節的風險。”
“公若再言此事,吾必與公斷交,且揭發公狂悖之言!”
“我失言,請勿與我計較!”
李植慌忙俯首作揖。
李三才和顧憲成無語地瞅了李植一眼。
李植自覺無趣,只再次看向了皇帝朱翊鈞這邊。
朱翊鈞這邊在張四維和申時行如此奏後,就道:“准奏!”
張四維等大臣拱手稱是。
沒有一個大臣站出來反對。
畢竟密密麻麻的百姓還在下面高喊著“殺吳、趙等賊”,嚴重影響大家的安寧生活,所以沒誰願意在這個時候再起波瀾。
至於吳、趙等人,反正已註定要死,梟首和車裂,都不過是一個死的方式而已。
所以,沒誰在這個時候出來為吳、趙等說話,而且也不知道拿什麼藉口,畢竟連這些人得民心的理由都已經不能拿出來了。
吳中行、趙用賢等罪犯此時在聽到最終的處理結果後,當場怔住了。
“張蒲州!申吳縣!你們這些狼心狗肺之輩,為了自己的權勢安危,就要落井下石,就不怕自己將來也是這樣的下場嗎?”
吳中行則在被拖下去時,倒是忍不住對張四維、申時行大喊起來。
張四維、申時行皆沉著臉沒回答。
朱翊鈞倒是替張四維、申時行訓斥吳中行道:“休得狂言!爾等要是不做下此等惹得天怒人怨之事,豈會有今日下場?”
吳中行閉上了嘴。
趙用賢則一直未說話,只苦笑了一下。
朱翊鈞則也在這裡對群臣們說:“散了吧,將車裂吳、趙、丁等的詔旨說與百姓們知道,讓他們儘快散開,別影響商店經營,不可生事亂法,否則休怪王法無情!”
沒多久,大明門就緩緩開啟,張宏拿著聖旨走了出來,高聲喊道:“敕曰:吳中行、趙用賢、誹謗朝廷、攻訐時政,結黨挾民而欲亂法紀……著從民之願,守國家之法,即處以車裂之刑,其同黨之人亦如前旨處置!新查出同黨丁此呂、計崇功一併車裂!”
在張宏宣旨後,百姓就在保甲里正與北直巡檢官兵組織下紛紛散開。
不過,不少百姓倒是沒有急著出城回家,而是因為來了京師,就決定好好逛逛,看看這帝都繁華。
畢竟萬曆朝改革已有十年,小民已大蘇困窘,而許多已節有餘財。
而且居京畿之民,多為京衛官兵與薊州邊軍之親卷。
在這些年,朝廷因為吏治一直抓的嚴,再加上強兵惠民的思想還是同富國一起列為治國首要目的,所以餉銀髮的足,這些京畿庶民多數也的確有不少餘錢。
於是,這些準備留在京裡逛逛的親卷就體現出了強大的消費能力。
昔日只有士子富商才會光顧的酒樓客棧,乃至青樓樂坊開始湧入許多布衣庶民。
“京師的酒就是不一樣啊!”
“這是從南方走運河來的紹興女兒紅。”
“南都的烤鴨?那來一隻!都說南邊繁華,儘管沒去看看,但吃一吃他們那裡的美食,回去也能向小兒輩吹噓吹噓了!”
“這曲子聽著好,就是太惹人傷心了,還綿軟,不像我們幹漕運的那些縴夫唱的有力道,要說苦,日曬雨淋的縴夫可比你這懷才不遇要苦得多,可人家唱的就沒半點傷心味,讓人聽了只覺得這世道只要活著就好!”
“老李,這靉靆真的能治眼病!不過,我不要這凋花精巧的,太貴了,我要你們這裡只批發賣的普通品,我在薊州也開著一個鋪子,正好拿去買,只是你得給我算便宜一些。”
……
因此,整個京師城不但沒有因為大量百姓湧入而生出亂子,反而更加繁華。
尤其是底層賣藝與做生意的,天天營業額暴增。
有經營高檔酒樓與高檔商品的不得不為了利益,而以打折的方式主動降低自家產業的消費門檻,也吸納了許多庶民進來消費。
連戲班子也不得不開始排大量熱鬧戲和打鬥戲,搞得整個京城比往常嘈雜不少。
崇文門等的稅收也跟著劇增,讓管稅的內監與官員們高興得不行。
但是,剛離開大明門且與李三才、顧憲成等來到一處酒樓的李植,準備喝點酒,解解憤滿之心時,則因為看見這些庶民也湧進自己常來的這家酒樓,也圍爐喝酒聽曲兒,而瞬間不由得起身,說:“不知怎的,一看見這些布衣,這酒越喝越煩躁!”
“深有同感!”
“昔日看他們在田裡耕作,頗覺有一番農耕忙的田園之美,而現在匹夫卑賤者也登堂入室,沽酒聽曲,只覺世風墮落!”
李三才跟著附和道。
顧憲成則起身道:“還是回去吧,蝗蟲過境,真正是糟蹋了這琉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