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這麼明事理了?」
朱翊鈞一時不由得問了一句,然後就修理起面前的一盆紅梅來。
自來到大明後,朱翊鈞就多了些這個時代能接觸到的一些愛好,如修理花草畫畫賞鑑古董書畫什麼的。
尤其是在美色與佳餚都不缺,科技又未發展到後世的地步的時候,他也耳濡目染的在休憩之餘,跟著這個時代的權貴仕宦們一樣,培養了一些所謂的雅好。
朱翊鈞這麼問後,孫新就說:「本來是有些激動的,但在元輔講說了一通道理後,他們又配合了。」
「是什麼道理,說來聽聽。」
朱翊鈞說道。
孫新便將申時行等人的對話告知給了朱翊鈞。
朱翊鈞聽後沒有說什麼,只嘴角上淺帶笑意。
朱翊鈞不得不承認,申時行不愧是申時行,算是摸準了這些文臣們的心思和自己的心思,很好的調理了自己和文臣間的矛盾。
說白了,朱翊鈞就是不喜歡被人管著,不希望自己一點自由也沒有,成為禮教的奴隸!
朱翊鈞就是希望這個時代的人能尊重他,把他當個人,不要藉著禮法與民眾的名義束縛他,逼他跟個傀儡一樣,做天下人的奴僕。
朱翊鈞是真不願意這樣。
所以,他才願意改禮法,甚至為此不惜也願意給別人一些自由,也因此,他寧殺了周氏父子,以儆效尤,也不願意容忍別人過度干涉他的。
畢竟朱翊鈞改革的動力除了改變民族的命運,使民眾過得更好,就是讓自己能更加自由,首先就是在金錢的使用上更加的自由乃至有更多的私房錢。
周氏父子算是真的觸到了他的逆鱗,讓他再次有種不被理學當人的感覺,也就起了殺心。
好在申時行理解他的感受,成功讓大臣們因為自己做不到像海瑞一樣完全大公無私而被迫接受皇帝無論怎麼使用內帑都與聖德無關的觀點。
當然,朱翊鈞完全可以不在乎什麼聖德名譽,而直接殺掉周氏父子,進而讓人知道他的逆鱗在哪兒。
而朱翊鈞也的確是這麼做的,他沒有多在乎一些虛名。
但申時行或許是為了皇帝與官僚集團之間關係更加和睦,還是透過說服官僚們,保全了皇帝的這些虛名。
朱翊鈞自己也是樂見於此的,他也不是真的想要跟整個官僚階層劍拔弩張,他也是想自己生活和和美美一些的。
因改革派依舊佔多數的緣故,所以廷推沒有扯多久,於後日便已出來,呈遞於御前。
朱翊鈞看了名單後就點了讓張學顏和許國入閣。
而空出來的吏部尚書則由海瑞升任,禮部尚書由於慎行升任,戶部尚書則由南京戶部尚書王遴升任,刑部尚書則由刑部左侍郎舒化升任。
另外,沉鯉升為內閣學士。
而朱翊鈞在點完這些名單後便對申時行說:
「卿乃朕師傅,亦是朕師,他臣不能干涉朕內務之事,但卿可言之,使朕能更善燮理陰陽,而使天下萬民得佑。」
申時行聽後微微一怔,一時有些眼眶赤紅起來,拱手作揖道:「臣謹遵陛下聖諭。」
朱翊鈞則又道:「師傅今年剛滿五旬了吧?」
申時行拱手回道:「是!有勞陛下掛念。」
「既已到知天命之年,宜當避風雪,而免因朝參損壽元,先生在世,朕就該早賜其肩輿的,否則可能也不會走那麼早,所以師傅以後就乘肩輿入宮吧,以免受風雪催逼。」
朱翊鈞說著就吩咐說:「就此擬旨,賜申師傅乘肩輿入殿之恩!」
申時行忙匍匐在地,叩首謝了恩。
能夠和風細雨的解決皇帝與百官的矛盾,在朱翊鈞看來,申時行是值得自己更加優待的。
「餘卿的諡號定了沒有?」
朱翊鈞突然問著申時行。
值得一提的是,餘有丁在南巡後就染疾離世,朱翊鈞為此特輟朝一日,且禮部議諡。
「禮部已上本定為「文正」,以旌其倡立新禮之德。」
申時行回道。
朱翊鈞點首,然後長吁一口說:「餘卿真是可惜,他本是首輔之才的。」
朱翊鈞說後就瞅了王錫爵和許國等內閣閣臣一眼,然後又對申時行說:「第一批礦利所惠之民到底有限,當繼續開發外利,增加國帑與百姓收入,為全天下的子民能讀書做準備。」
「陛下說的是,眼下要富國惠民,亦當繼續讓天下士民取利的方式從對內經營轉為對外經營為主,如此首先要做的,目前已經不再是立信,畢竟第一批礦利的認購劵已讓天下士民相信朝廷的本意,現在要做的是整頓佛寺。」
申時行言道。
「整頓佛寺?」
朱翊鈞問了一句。
這讓朱翊鈞想起了,張鯨在密報中提到的江南官紳士大夫們,密謀讓京中權貴想辦法讓自己免天下佛寺賦稅的事。
朱翊鈞本是打算只要誰敢提這事就將其下獄讓錦衣衛嚴查的,甚至因為潞王先提了此事,他都讓錦衣衛去調查了。
而如今,申時行再次提起,讓朱翊鈞再次意識到,佛寺影響大明長遠發展的情況,的確可能已到非解決不可的時候。
畢竟佛寺不是單單在意識形態方面影響很多人,也不是一個佛寺那麼簡單,他背後更關鍵的是佛寺在金融集資與放貸方面對朝廷,形成了很大的挑戰!
因為許多權貴豪紳大戶為避免自己資產被朝廷查收,尤其是灰色資產,甚至是巧取豪奪來的不合法資產,基本上都會以捐建佛寺等名義,使這筆資產變成了諸多善男信女捐建給佛寺的資產。
除此之外,權貴豪紳們往往也會利用佛寺僧道更容易受百姓信任,且不易被官府朝廷盯上,而使其替自己放貸置產。
所以,朝廷要集更多民間資本用於開發外利,使天下權貴士民發財的方式透過對內剝削變成對外剝削為主,那就需要先整頓佛寺,逼這些民間資本流向朝廷,然後由朝廷組織起來去參與對外開發。
「回陛下,內閣制策司會同六部有司調查後報曰:天下僧尼道士女冠在洪武五年不過凡五萬七千二百餘人,如今已增至一百八十萬六千五百餘人,這還只是有度牒者;而無度牒者之家廟私庵中僧尼不知多少。」
「而佛寺道庵等所佔良田也達三百五十多萬頃,這還只是明面上清丈出來得知的數字,隱匿之田不知多少。」
「據調查,宛平一縣就有寺庵七百餘所,僧尼有三萬多人,不事生產,而宛平縣能納稅繳丁銀者已不足六成!」
「還有,如宣府隆福、清泉、時恩三寺佔地就達五千三百餘頃,已幾乎盡宣府之田!想必內地名剎大寺佔地更為可怕!」
「故而,世廟時就有人嘆曰:今賢良公祠或朽陋不支,唯仙宮佛殿蔽日造雲;宗室士人多無百畝之人,唯僧道之田遍天下。」
「世廟時,尚如此,如今本朝改制抑豪右十餘年,只會更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