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年八月十五日夜。
松江華亭。
徐階也已知道了張居正亡故的事,且因此特地吩咐府裡今年的中秋夜宴要辦的更隆重些,要把各房親卷都請來團圓。
徐瑛更是心情大好,且對徐階言道:“父親,你說的待天子長大、待子維當國的時代終於要來了。”
“子維,我是放心的,且等他帶來好訊息吧。”
徐階也笑著言道。
徐瑛點了點首:“據聞已有錦衣衛秘密南下了,也不知道是來拿誰的。”
“錦衣衛南下?”
徐階突然一怔。
“沒錯!是南都那邊傳來的訊息,說是人數不少,但因為現在到處都是巡檢司的官兵,沒人敢阻攔,何況海瑞還在南直坐鎮,吳人都怕了他了。”
徐瑛說著就冷笑道:“但想必,這些巡檢司也囂張不了太久,他海瑞也在南直總督任上待不長久了。”
徐階則愁眉不展地道:“希望吧,希望是來拿在南直的張黨的。”
“他們都說可能是,畢竟南直的張黨孫光右、田樂這些人,最近也做的太過分了!”
“如今,他們只知逢迎張江陵、海剛峰,打擊豪紳,欠下我們士紳不少血債,想必朝中已經有我們的人在密謀嚴辦他們,準備將他們一網打盡。”
人總是容易往好的方面期待。
徐瑛也不例外。
只是徐階依舊擰起了眉:“無論是什麼情況,我們徐家都不能輕舉妄動!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不差這一時。”
“明白!”
徐瑛應了一聲,只道:“但我們要不要還是派人進京去打聽打聽,打聽一下現在有沒有開始清算他江陵,何時撥亂反正?”
“不必!”
徐階擺了擺手,且道:“我們要相信子維!”
但就在徐階一家過中秋團圓夜的時候,東廠掌刑千戶白一清親自帶著一大隊錦衣衛來到了華亭縣徐府,且將徐府圍了個水洩不通。
徐家的家奴也在這時忙把這一情況告知給了徐瑛。
“什麼?!”
徐瑛聽後十分震驚,且忙走來了徐階這裡,哭著臉跪了下來:“父親!”
正因看插科打諢戲而合不攏嘴的徐階見此忙轉過身來:“發生什麼事了?”
“錦衣衛來抄我們的家了!”
徐瑛痛聲回道。
一時,除徐階外,徐家其他人皆惶恐不安起來。
“衝進去,把所有人控制起來,把守各道出口!不得放走一個!”
“如有抵抗的,先扣押起來!”
“查驗的立即去查驗徐府庫藏!”
恰在此刻,大批披堅執銳的錦衣衛已經衝了進來,且有百戶等錦衣衛官開始命令起來。
“滾開!”
徐階這時就看見自己一家奴被一錦衣衛校尉給撞滾在地上,然後接管了去後面園子的路口。
白一清這時倒朝徐階走了來,且拿出聖旨來:“奉旨,抄拿逆犯徐階與其子孫,籍沒家產!聖旨諭示,因徐階與其家人參與走私違禁之物,且指使掘太師張府御賜墳塋之地,故雖是兩朝首輔,但其罪之大,實在難恕,也就不得不拘押進京嚴辦!”
“胡說!”
“我徐家世受國恩,怎麼會做這樣的事?!”
徐階突然叱聲喝了一句,接著就道:“汙衊,這純粹就是汙衊!”
白一清則嗤然一笑道:“徐老先生,您覺得我們錦衣衛敢隨便汙衊您嗎?”
徐階這時沉下臉來,接著就道:“那就請拿出你們的證據,否則不能這麼平白無故的拿了老夫,老夫寧死不受這平白之辱!”
“帶上來!”
這時,白一清則回頭喊了一聲。
沒多久,替徐家等豪紳做買賣的汪鼎擘,和替汪鼎擘參與走私的生員顏衷紀和楊燮也被押了來。
徐階倒是不認識顏衷紀和楊燮,但他認識汪鼎擘。
徐瑛也認識汪鼎擘,且在看見汪鼎擘也更加不安地看向了徐階:“父親!”
“沉住氣!”
徐階兩眼深邃地瞅了徐瑛一眼,低聲囑咐了一句,然後就看向了白一清:“緹帥難道就想憑他們來讓鄙人承認自己有罪?!”
徐階就呵呵冷笑起來:“老夫好歹也是兩朝輔臣,豈會貪利到與商人勾結,做走私與掘御賜墳塋之事,真是好笑!”
白一清只澹澹一笑:“那麼請問,徐老先生為何會每年定期從汪鼎擘這裡收大量的銀款,據您的鄉人說,光是每年從汪家運去貴府的銀子都需要上百條船。我們這裡也有從他汪家抄來的收據,老先生難道不承認。”
徐階則直接問徐瑛:“有這樣的事?”
徐瑛便回道:“那都是汪孝廉仰慕父親您的德望與學問,主動捐贈的。”
“是罪員主動捐贈的!”
汪鼎擘這時也回了一句。
徐階則看向了白一清:“緹帥聽見了吧,這固然是犬子貪財,鄙人疏於家務,以至於有富商每年獻如此鉅額銀款入府竟不自知,而非鄙府真的在走私。”
“不是!你們就是在走私!”
這時,徐階孫女九姑娘突然站起身來,從裡面走了出來,且對汪鼎擘道:“你養在我們家的兒子汪鍾已經被錦衣衛扣了起來,包括你養在我身邊做丫鬟的女兒海棠。”
接著,白一清就看向汪鼎擘:“沒錯,汪孝廉,你還不願意說實話嗎?”
汪鼎擘看向九姑娘:“這是真的?”
徐階也詫異地看向了自己女兒九姑娘。
九姑娘呵呵一笑:“豈能有假,你看我現在身邊的丫鬟有你女兒嗎?”
“爹!”
這時,汪鼎擘的一兒一女也被錦衣衛押了過來。
汪鼎擘見此這才忙轉變態度:“好,我,我說實話!”
“這銀子不是我捐給徐家的,本就是徐家的!”
“我本是徐家的家奴,是三爺(徐瑛)的奶兄弟,三十年前我就被放出了府,買通縣衙吏員,上了良籍,還被徐家扶持讀書舉業,考到了舉人,之後就幫徐家做些買賣。徐家為了控制我,就控制了我的兩孩子,但我若認真為徐家做事,他們就會把倆孩子扶持成才,當徐家主子看待,而只等他們長大當官後才將我與徐家合作的契書給他們看,讓他們改回原姓,光宗耀祖。按理,這是沒人知道的,但你們既然從九姑娘這裡知道了,想必也拿到了契書。”
“當然!”
白一清說著就吩咐道:“九姑娘就是我們錦衣衛的人。”
徐階則回頭陰森森的看向了自己女兒九姑娘:“你這不孝之徒,你怎能出賣徐家?!”
“就只准你們賣我給張家做小,去伺候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讓我像我侄女去給別人做妾一樣給他張江陵做妾,就不允許我賣你們嗎?!”
“連做鷹犬的錦衣衛都知道大家皆是漢人,是人格平等的。”
“父親,您怎麼能只把你自己當人,把我,您的親女,不當人?!而只當個,可以送來送去的物件?!”
九姑娘這時卻梨花帶雨地質問起徐階來。
徐階因而雙齒抖動,手持微顫。
而九姑娘這裡則繼續說道:“從詔獄裡出來的曇陽子姐姐說的是對的,我要首先知道自己是個人,是上國子民,是天下最尊貴的華夏漢人,不是被人隨意買賣的畜生奴隸,才能去講孝道,因為如果不把漢人當人的人,就不配講孝道!哪怕是父母,也當大義滅親,以免其禍害天下,背叛國家!”
】
啪!
徐階突然給了九姑娘一巴掌:“你這逆女!老夫早該打死你!讓你給江陵殉節!”
九姑娘捂著臉看向徐階,只冷冷一笑:“女兒相信父親敢打死女兒,但可惜您現在不能了。”
噗呲!
徐階這裡則吐出一口血來,且苦笑起來:“我忘了,我女兒也是會有怨氣的人,你們錦衣衛在我府裡真會安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