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烈日下,所有人都屏氣凝神起來。
而李氏在聞了海瑞此言後,則當即連退幾步,如五雷轟頂,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且手足無措。
海瑞這話,的確有點把李太后打入十八層地獄的味道,也如昔日他諫言嘉靖,拿嘉靖年號玩梗一樣,他這時諫言李氏,也玩起梗來,甚至話裡也有威脅李氏想不想讓李氏一族落得弘治皇后張氏一家下場的意思。
李氏這時也就嘴唇微顫地問著海瑞:“你是何人?”
後宮之人一般很難見到外臣,所以李氏雖然久聞海瑞之名,卻沒見過真人。
“臣戶部尚書海瑞!”
海瑞立即拱手拜倒在地回道。
李氏再次猛退一步,然後突然淚如雨下,手抖個不停地指著海瑞,且切齒言道:
“你欺我太甚!”
李氏說後就又委屈巴巴地看著海瑞,厲聲問道:“你怎麼能這麼說我!而且竟還是伱海瑞這樣說我!你可知道,當初先帝饒你性命,還是我替你說的話!你怎麼能!”
“太后怎麼能在先帝在時就壞了規矩!”
“臣雖感念太后私恩,但太后不覺得自己這樣做已經置自己不德之地了嗎?!”
“這樣的話,太后千歲之後,豈能有賢德美諡,只怕不過惠耳!”
李太后這麼說後,海瑞反而繼續叱聲詰問起她來。
“我!”
李太后被懟得啞口無言,臉紅如血,只得轉身而走。
“放肆!”
朱翊鈞這時倒轉身叱喝了海瑞一聲。
接著,朱翊鈞就沉聲說道:“為其子,怎能坐視爾如此詈罵聖母!”
“來人,海瑞罵聖母太甚,將其打入詔獄!著三法司定其死罪!”
說畢,朱翊鈞就下達了口諭。
為帝十多年的朱翊鈞,和海瑞這些官僚也相處了十多年,怎能不知道海瑞這個時候犯顏諫太后的真正用意?
也正因為朱翊鈞明白,所以朱翊鈞也就主動配合起來,嚴飭海瑞,佯作大怒,要治海瑞死罪。
海瑞倒也沒有求饒。
錦衣衛也就很順利的將他押了下去。
申時行和王錫爵對視了一眼。
兵部尚書陳經邦則忍不住也低聲說:“能到這一步的舉人果然不是一般的舉人。”
彼時。
李太后則因朱翊鈞這麼做,倒停住了腳,很是委屈地回頭看了朱翊鈞一眼,然後也就掩面而去。
“恭送母后。”
朱翊鈞說了一句,隨即轉身回了屋內,吩咐說:“繼續議事,戶部尚書的缺暫不廷推,著左侍郎暫理部事。”
“遵旨!”
刑部尚書楊巍則和趙錦對視了一眼,已皆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
“他海瑞憑什麼這樣罵我!”
而李氏則因為海瑞這麼說她,在回去的路上依舊越想越氣,畢竟是海瑞說她不德,更是讓她有種被一生心血付諸東流的感覺,也就倍覺辛酸。
要知道,李氏是很在乎文官士大夫對他的評價的,為了得一賢德名一直很剋制自己的。
李氏生平在乎其評價的,一是外朝文官,二就是太后陳氏。
所以,李氏就來了陳氏這裡,將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給了陳氏,而為自己辯解,有意找一個自己心目中也很有權威的人來證明自己沒有錯。
“這個海瑞,真是太猖狂了些!先帝當初就該殺了他!”
陳氏見李氏滿臉淚痕,也就先罵了一句。
李氏心情也就更加好受了些,說:“好在鈞兒沒有站在他那邊,不然妹妹真不知道該怎麼自處了,只怕唯有去見先帝了!”
陳氏則抱著李氏:“妹妹別太傷心,如你所說,鈞兒是個孝順的,沒枉費你在乾清宮辛苦晝夜陪他十年辛苦。”
李氏的確為萬曆好好當皇帝好好讀書在乾清宮陪了他十年,當然也有監督的意識,歷史上更久,直到萬曆大婚前夕,她才搬出乾清宮,且為避免萬曆沉湎美色,在萬曆大婚前只選貌丑年長的宮女服侍萬曆。
如今,陳氏這麼說,李氏更加覺得心情好了許多,就道:“姐姐說的是,只是他對他弟弟還是太狠了些,他弟弟縱有千般不是,他也不能把他打發到那麼遠的地方啊,還打斷他腿,讓我們母子相隔,不就是欺辱了一錦衣衛而已。”
“說是錦衣衛,但那是天子親軍衛啊!”
“整個後宮安危皆賴親軍衛守著,容不得半點馬虎,否則若是讓錦衣衛覺得皇帝不在乎自己尊嚴,那是不是就可以因為不受辱因為外面的人對他們更尊重而背叛?”
“所以鈞兒為了整個內廷的安危,為了整個大明的基業,有些時候是需要在乎天下人的尊嚴的,需要視天下子民為赤子的。不是說他成了天子,就真的可以只貴自家人,把天下人都可以隨便作踐。”
陳氏說了起來。
“姐姐說的是!”
“鈞兒倒沒什麼,他是皇帝,他要這麼做,也不能說什麼。”
“我現在就只恨海瑞,他為什麼這樣罵我!”
“我可是太后!”
李氏說著就再次委屈巴巴地看向了陳氏,又道:“太后能有什麼錯?”
“太后素來是沒錯的!”
陳氏笑著附和了一句,沒打算直接指責李氏,只又笑著說道:“但也該是天下最慈愛的!”
“妹妹若是真要坐視鈞兒因為妹妹你,而把海瑞這麼個連先帝也稱其直的大臣殺了,那就反襯出你不慈愛了,妹妹你反而就有錯了。”
“所以,你最好還是下道慈諭,為他海瑞求情,勸鈞兒看在你的面上網開一面,不要治罪。”
陳氏繼續說道。
“我!”
李氏一時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被架在火上了,不但要接受皇帝這麼處置自己小兒子的事實,還要求皇帝對海瑞網開一面。
李氏雖然知道,現在的自己只能這麼做,但感性上,她還是難以下定決心,也就沒說話。
海瑞這裡一被押來詔獄,就對白一清道:
“緹帥不必帶路了,這裡,罪員我熟悉的很。”
“不!”
“剛峰先生您不熟悉。”
“您不知道,現在詔獄已經大改了,有大講堂呢,您先去講一講,因為聞聽您入獄,已有三十多名儒生也在剛才突然跑來請罪入獄,就為了聽您的課呢。”
白一清笑著說道。
海瑞頗為驚訝。
沈德符這時就從一牢房探出頭來,喊道:
“就是,剛峰先生,您且說說您是怎麼從諫君父諫聖母而到公卿的吧,這裡面有沒有什麼訣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