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說了幾句後,就拔出了劍,且轉身往回走,走到了一爐火邊,開啟爐火蓋子,將楊四知彈劾張居正的奏疏伸了進去,待其被點燃後,就拿出來吹了吹,待火焰很大吞噬著奏疏後,就又把奏疏塞回了爐中,且蓋上蓋子。
在場的朝臣們皆靜默地看著這一幕。
突然。
一大臣於這時站起身來,厲聲問道:“陛下為何親自手刃朝臣,如此行徑,豈稱明君乎?!”
朱翊鈞循聲抬頭看了過去,見是大理寺右少卿賀一桂。
“朕口含天憲,何須向你解釋。”
朱翊鈞繼續往裡走去,然後揮手道:“將質疑朕的這人拖下去砍了!”
賀一桂當場怔住。
而只在殿外候著的錦衣衛堂官翟如敬這時走了進來,拱手稱是。
“臣明白了!”
賀一桂忙跪了下來,急聲道:
“陛下是想用這種方式告戒天下人,直接彈劾太師,否定太師,是陛下碰都不能碰的逆鱗!”
“之前在國子監,陛下於滿朝清流文臣與士子面前肯定太師,乃至尊其言於翰林設館,設校令百官學其志,用這些和善而有禮有節的方式暗示不能否定太師輔弼之功、改制之志既然不能阻止小人依舊欲觸逆天子之憲。”
“那陛下如今就只能用威來震懾的手段,是故才夷其三族,而手刃狂悖小臣,此非洩憤也,是為天下立不可褻瀆之綱也!”
“饒是流血漂櫓、伏屍百萬,也當為之!”
“否則,國若無綱,則亡國有日,而死傷者更多!正因為陛下是明君,才知道此時當嚴而才能後寬!”
朱翊鈞這時停下了腳,回頭看了賀一桂一眼,嘴角微揚:“你明白的太晚了!”
“陛下!”
“陛下!”
……
賀一桂因此也就被拖了下去。
唰!
沒多久,賀一桂的首級就被翟如敬提了過來:“陛下,賀少卿已按旨被斬!”
“縫回去,賜銀五百兩厚葬。”
朱翊鈞頷首說了一句,就進入了暖閣內。
而這時,刑部尚書嚴清欲起身上前,申時行忙拉住了他:“聖怒正盛,不宜火上澆油,公沒看剛封還的方樞相和之前為言官說情的王運城都沒說話嗎,先等君父消氣,消氣後再諫。”
嚴清聽後這才退了回來,且不由得冷汗直冒。
有時候情緒上來,的確會忘記對方也正情緒不好。
但皇帝也是人,也會有情緒的,尤其是第一次跟你好好說你不聽以後,本就大權在握而地位崇高的人很難控制得住自己。
而且這個時候越壓越嚴重。
就像地下慾火山噴發的岩漿一樣,憋的越久,破壞力越大。
所以,不如待其釋放完畢。
嚴清忽然想到了自己在家裡子孫要是自己說了第一遍不聽後的樣子,似乎比現在的天子還要暴躁,而他也就不由得慶幸申時行剛才勸住了自己,不然自己可能這時也身首異處了。
而嚴清也就欽佩地看了申時行一眼,畢竟這個時候還能保持理智,知道等君父消氣的,還是很難得的。
“夷三族!陛下這是憋了很久吧?”
餘有丁這時則也忍不住對申時行低聲說了起來,趁著朱翊鈞去內閣更衣的空檔。
“此皆蒲州之過,使年輕輩受罪!”
申時行冷著臉回了一句,且低聲問著餘有丁:“我聽說元輔之父病了?”
餘有丁一愣,旋即點首:“好像是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申時行聽後沒再多言。
朱翊鈞這裡進入暖閣後。
宮女王氏見朱翊鈞滿身血汙的出現,頓時嚇得尖叫了一聲,轉身就跑,而直接撞倒了屏風,還摔在了地上,直接磕破了額頭。
“朕嚇著你了嗎?”
朱翊鈞見此直接丟下天子劍,而忙走過去,將王氏扶了起來:“別怕,朕其實不好殺人。”
但這王氏依舊顫顫巍巍,推開朱翊鈞,還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白皙的額頭上一團青紫也漸漸滲出血來。
朱翊鈞則笑了起來:“你沒在宮裡聽過朕的傳聞?朕可是連只蛐蛐都捨不得捏死的!”
“聽,聽過。”
王氏這才回了一句。
“也罷,放你一天假,你自去楊妃那裡療療傷,順便叫夫人來。”
朱翊鈞說著就直接把一身血汙的龍袍解下來,丟在了地上,然後走到火爐邊,坐在一張杌子上,烤著手,還拾起一塊糕點,送進了嘴裡,慢慢咀嚼起來。
“去呀!”
朱翊鈞見王氏半晌未動,突然厲喝一聲。
王氏一愣,隨即才飛也似地出了暖閣。
朱翊鈞搖頭一笑。
沒多久,夫人即所謂有地位的宮女走了進來,見滿是鮮血的龍袍在地上,也不由得退了幾步,然後才伸出一隻手試探性地拾掇了起來,抱在了懷裡,且在漸漸平復了心情後才朝朱翊鈞這裡走了來:“請皇爺寬衣。”
朱翊鈞這才站起身來。
這夫人隨即就吩咐跟來的宮女去打水拿香胰子。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朱翊鈞就一身清爽和乾淨地走了出來。
嚴清很認真地瞥了一眼朱翊鈞,見他兩修長的手臂擺動著,走路如仙鶴漫步,也就和一旁的申時行、餘有丁同時鬆了一口氣。
朱翊鈞這裡則瞅了一眼殿外的楊兆、定國公徐文璧和西寧侯宋世恩等人。
而楊兆、徐文璧、宋世恩等此時皆抖如篩糠,看著地上全身是血,口眼皆張的楊四知。
楊四知則在氣絕之前,竟在地上寫了個“三”字。
楊兆、徐文璧、宋世恩此時也都擔心朱翊鈞會不會也將他們夷三族,甚至是夷九族。
畢竟他們的罪其實比楊四知還要重一些。
要知道楊四知只是彈劾張居正。
而他們,一個是策動勾結叛將準備無諭強闖入宮內兵諫,一個是準備開朝陽門準備迎叛軍,一個則是準備開東直門準備迎叛軍,其性質已同謀逆。
“我對不起祖宗,有負皇恩,應該跟英國公一樣及時站過去的!”
定國公這時已忍不住喃喃自語起來,且看了西寧侯宋世恩:“你這傢伙,趕著投胎呀?當時那麼積極,逼得我也跟著這麼做了。”
“你投的本錢稍微少些,你是不急,但我投的最多,我急呀!”
“張居正一黨一直不被清算,我的錢就會一直回不來,就一直睡不著覺。”
宋世恩說著就看向了楊兆:“你這狗東西,你不是說萬無一失,大家投的本錢都會連本帶利的賺回來嗎,結果呢,命都要搭進去,沒準還有好幾族。”
“什麼本錢?”
朱翊鈞這時問了一句。
楊兆便問道:“回陛下,這是原福建巡撫勞堪的主意,因為達官顯貴們都想在抄太師家時大撈一筆,他便想到乾脆把太師的家產預估分成若干股,然後讓達官顯貴認購該股,而到時候抄了這些人的家直接分錢,而後來按照巡撫勞堪的意思,可以直接售賣股劵給也想分潤的達官顯貴而變現,因為都覺得新政要廢,所以劵價越炒越高,要想不至於持劵者所持的是一張白紙,本錢卻白投了進去,也就必須把張家抄了!”
“不但要抄張家,樞相方公、大司農張公、大司馬梁公、大司空曾公以及兩廣總督凌公、昔日薊遼總督現大冢宰劉公等的家產到後面也得被抄,因為合計要抄上千萬兩才能讓投錢的達官顯貴不虧,總之就如滾雪球一樣,到後面就算是臣等想收手也收不了手。”
“上千萬兩?”
“太師的門生故舊們本以為只是出點銀子就了事,結果不會想到,這些人是要逼出人命才罷休吧。”
王國光冷笑起來,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
方逢時、劉應節、曾省吾等甚至聽後直接勐地站起來,怒視著勞堪。
“朕這是擋了多少人的財路?”
朱翊鈞聽後暗歎古人果然不是不懂金融,也就看著也被摁跪在地上的勞堪也說了起來:
“你既然有這理財才能,為什麼不把這心思放在利國利民上?”
“沒準,做官也能做到戶部尚書,乃至和王卿家一樣,入閣進政事堂決策軍國大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