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弘濟痛哭完後,就上了本主動承認自己之前是為博名聲才彈劾張敬修,而自請罷黜。
吳弘濟這麼做,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寫承諾書的事遲早被天子知道。
而自己既然已寫了承諾書,承諾自己的確是為博名聲才彈劾張敬修,遲早會丟盡臉面於朝野內外,也會被陛下視為偽君子。
所以,他與其等著皇帝挖苦他,還不如主動請辭,給自己挽回點顏面,讓皇帝知道他還是知恥的。
朱翊鈞這次御批的很快,以雖事君不誠但看在坦白及時的份上為由,下旨對吳弘濟不予重懲,且表示,既然你吳弘濟這麼想博名聲,就給你一個機會,故不革職,只貶謫到緬甸去任知縣官,負責撫夷與推行漢化一事,將來若能使緬甸人人知漢禮,崇皇風,自是揚名於後世。
而吳弘濟在收到朱翊鈞的御批後,驚呆了許久,然後不得不來找海瑞,向海瑞哭訴說:
“大冢宰,下僚家有老母,若去極邊之地,恐惹老母傷心,還請大冢宰擇機待陛下忘了臣這件事後,將臣調回來吧!”
海瑞道:“誰沒有老母,自古忠孝難兩全,令堂若是賢母,只會鼓勵你去保邊衛疆。”
吳弘濟見海瑞不肯為自己徇私,只得啟程南下去緬甸。
倒是錢一本因聞吳弘濟被貶往極邊之地,趙卿被下詔獄論死,且皆跟普通士民攔阻吳弘濟的事件有關,而深感這種透過發動普通士民參與政治鬥爭的行為很過分也很危險,也就上本為吳弘濟和趙卿求情,且彈劾錦衣衛張敬修脅民欺官、擾亂世風,甚至還在彈劾張敬修之外,直接批評朱翊鈞說:
“陛下自張太嶽去後,一味縱容其黨羽,而不加以遏制,只對清流言官多加懲處,以致於言路擁塞,其黨羽囂張跋扈!”
“如今更以太嶽子為近臣,使其胡作非為、怙惡不悛;且久不立太子,大興土木,漸不批奏疏,只讓奸黨把持朝政,使天下人人不知畏懼天威,而民悍勇敢欺官,士刁頑敢亂道學。”
“恐今日只是民不知畏官,將來則是民不知畏君也!”
錢一本之所以要直接批龍鱗,不是他忘了畏懼,而是他心裡門清兒,知道發動百姓對付他們這些清流小臣,肯定是皇帝同意的,不然申時行、張敬修等官員,絕對不會有這個膽子敢讓民問官,乃至准予《大誥》出現。
俗話說,打蛇打七寸。
所以,錢一本也就直接選擇了批龍鱗。
這樣一來,首先可以一針見血的提醒朱翊鈞,伱真要讓庶民也參與政治,那將來你要是想肆意妄為,只會更難!
其次,他也能博得更大的名聲,讓天下人知道他是敢直接批評皇帝的。
錢一本的這道奏本上去後,朱翊鈞就冷笑了起來:“這麼快就受不了市井士民跟你們講立場了?”
“還因此,一個要當場殺人,一個直接教訓起朕來了。”
朱翊鈞知道,市井中的普通士民參與政治,允許民告官,是有悖於傳統農耕文明裡強調尊卑有序的社會規則的。
但現在的問題是,先富起來的地主階級,以許多士大夫為代表,雖然支援等級有序,卻想的是自我以下等級有序,自我以上則要人人平等,甚至漸漸有想控制皇帝,讓皇帝為天下傀儡,而方便自己這些地主階級為天下主宰,而可以自由克削小民。
這自然就讓朱翊鈞對這個什麼等級有序的禮教社會不感興趣了。
所以,朱翊鈞寧肯讓小民也參與進來,寧肯破壞等級秩序,也不能這些想讓自己變成禮教上的奴隸的人得償所願。
朱翊鈞也算是明白,為何朱元璋作為皇帝,要整個《大誥》,即便朱元璋不是為了人人平等,那也是為了不被官僚集團束縛。
於是乎,朱翊鈞對錢一本的批評與提醒並不在意,而是直接批示說:
“朕言過,論事就論事,哪怕是說朕做的具體一件事不對,皆可;但若直接否定朕不配為這天下主,否定朕的聖德,則便是目中無君,當為逆黨!”
“此等悖逆之徒,宜處極刑,著即下詔獄嚴審其同黨,並在審完後處以車裂極刑!”
朱翊鈞選擇了直接對錢一本處極刑。
而當朱翊鈞的批示下發後,內閣秉承著申時行所提過的一切聖意即天意的原則,只主動當應聲蟲,也就沒有因為皇帝要這麼嚴酷處理錢一本而封還諫阻,而是照諭票擬。
錢一本很快就收到了自己的朱本,且也等來了錦衣衛。
雖然錢一本做好了觸逆龍顏的準備,但在知道皇帝要車裂他後,他還是有些意外的。
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不是像鄒元標這些人一樣被貶黜出去,也不是被保留全屍,而是直接車裂。
“怎麼這樣,我不過是說幾句逆耳的忠言,為什麼就直接車裂!這與獨夫民賊有什麼區別?!”
所以,錢一本在被押走前,於心裡腹誹之餘,就還是忍不住對自己兒子說:“務必替為父奔走!”
在錢一本被押去詔獄後,給事中孟養浩就已上疏為之求情,而道:“陛下如此對待直臣,非仁君之道!”
“放肆!”
朱翊鈞在侍御司看見孟養浩的章奏後,就再次下旨道:“亦下獄論死!”
這時,申時行不得不勸諫道:“陛下息怒,臣恐這樣殺下去的話,他們雖不敢恨陛下,卻敢恨臣等,反不利於臣等執政,臣等不能執政事小,但對倭戰事與開發呂宋等政事要緊,故請陛下三思!”
朱翊鈞道:“朕自有應對之策。”
申時行聽朱翊鈞這麼說,明白了過來,也就沒再言,且拉住了也還要說話的次輔劉應節。
孟養浩在接下來也被錦衣衛從六科廊抓去了詔獄。
而申時行在錢一本和孟養浩下詔獄後不久就親自上密揭為這兩人求情。
朱翊鈞知道申時行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批示說:“既然是元輔求情,那就給這二人一個機會,去詔獄傳旨給這二人,若這二人更上本悔過,對自己的錯誤做出深刻反省,且自陳罪責,朕便免其死罪,以彰仁道!”
朱翊鈞下達了這樣的聖旨後,內閣學士沈鯉就問申時行:“陛下逼他們把自己說出去的話咽回去,如同誅心,只會讓錢啟新他們比死還難受,會不會太傷他們了?
“不傷他們,難道傷你我?”
申時行聽後只笑著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