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聽後把眉頭微微一皺,問著張敬修:“他們為何罷工?”
“據報,他們擔心因為徵奢侈而被裁員降月銀,而且,有的工場已經這樣做,故而就引起了恐慌。”
張敬修這時回道。
朱翊鈞看向了戚繼光:“內閣對此的應對是什麼?”
“回陛下,罷工的情況,內閣制策司的確有應對。”
“按照內閣制策司的計劃,一旦發生罷工,就由度支司下面的官辦商行接納這些工人,擴大官營規模。”
“無非到時候徵奢侈稅導致的利潤減少之後果,由官營商行承擔就是。”
“對於朝廷而言,反正主要不是為靠生產奢侈品獲利,而是靠徵收奢侈稅抑制豪強做大。”
戚繼光回道。
朱翊鈞聽後問著戚繼光:“卿可知道漢時大臣桑弘羊與諸儒臣的廷議之事?”
“陛下聖明!”
“與民營相比,官營容易經營不善,反致虧空。”
“因為,雖然本朝已推行考成之法,但很難保證為官者有陶朱之能,也難保證官僚不會見公利厚而動私心,使所產之奢侈品漸漸名不副實,以致於沒什麼利潤,甚至虧損,國庫反要倒貼錢養這些官辦商行的工匠,也不利於技藝之進步。”
沈一貫這時立即提出了自己不同的意見。
戚繼光則道:“陛下,臣也想到了這些,但本朝國情如此,放任自流,只會令豪強做大,上不富國下不惠民,且本朝素來是官商不分家,商而貴者必出仕,仕而貴者必經商,故即便不由官府接管,實際上這些產業也是天下官僚在經營。”
“但放任自流,就只會讓天下官僚在取利方面不受監督,還不如官進民退,使天下官僚在取利之時接受監督!”
“陛下是天下之主,天下之權皆歸於陛下,也是唯一可生殺他人者,乃兵強馬壯者,故只要明察秋毫,不偏不倚,則無官僚敢在管商時敢讓官辦商行虧損。”
“另外,陶朱範公經商之前也是有治國之才者的,故而不是說能治國治民者,就不能為國取利,就不會陶朱之術,沒準更能為國家之利益,君父之期望,而使取利進行的更為合理,更能佈局於長遠,不會為眼前之利,壞將來之基業。”
“何況,奢侈之物,乃權貴必須,官員也不敢在質量上動手腳,更不敢不提高產量,而讓權貴受委屈,畢竟他們得罪百姓的膽子有,但得罪權貴的膽子則不見得能有幾個。”
戚繼光再次說了起來。
朱翊鈞頷首:“權貴官僚要以鼓動工人罷工的方式反抗奢侈稅,朝廷這邊除了直接下場自己既造奢侈品又徵奢侈稅,似乎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畢竟這總比把工人都屠了好,上天有好生之德,何況皆為朕赤子。”
“陛下說的是。”
沈一貫回了一句。
其他執政公卿也跟著附和。
他們當中倒是無人敢說直接把工人屠了好。
朱翊鈞這裡則道:“就這樣辦吧,官進民退乃大勢所趨,非朕能阻。”
接著,朱翊鈞又看向戚繼光道:“但是,也不能刻意打壓民營,只要他們守規矩,還是要保護乃至予以一定扶持為好,畢竟他們逐利意願更強,也就可以作為同行中的官營產業之參考,凡是替朝廷經營官辦商行的官僚不能比民營太差,否則,就應該被考成為庸才,而值得被進一步調查處置或者直接調離。”
“何況,民營依舊承擔者大部分工人的衣食問題。”
“陛下說的是,制策司已有呈案,對願意配合朝廷改革的民間商賈有鼓勵政策,度支司準備對將來能支援朝廷改革的民間商賈撥發專項低息貸款,支援其在海外擴大產業,以及對民營優秀者賞賜冠帶。”
戚繼光這時回道。
朱翊鈞聽後道:“再補充一些,凡是配合的,朕會讓內廷、光祿寺優先採購他們的商品,且在以後的博覽會上列於前排,另外,對於經營得天下皆知的良品,朕會賜御製金匾與獎章,令其傳承後嗣,而將來一旦經營得困難,可憑此向朝廷有司請求援助,使其產業不倒。”
“遵旨!”
沒多久,開徵奢侈稅的詔旨就正式由內閣頒佈於各省國稅司。
而與之同時頒佈的還有開設大明中央商行、大明富國商行、大明惠民商行等若干以國為名的官辦商行的詔旨,以及促進商業發展的聖旨。
為了儘可能讓更多官民明白朝廷意圖,朝廷全部發的是明旨,也相當於是打的明牌。
也因此,這樣的詔旨一頒佈,沒多久,於幕後主動蘇州許多生產奢侈品的工人罷工的權貴官紳就透過這些明旨猜到了朝廷發下這些旨意的動機。
“開設新的官辦商行,朝廷這是不打算處置罷工工人,而是直接搶我們的買賣來了!”
“真毒啊!”
南都。
惠安伯張元善在看見這樣的旨意內容後,就對自己門客程天烈,黃牙交錯地說了起來。
程天烈則也有些失落地說道:“當今天子是真的仁善,不願用對工人下狠手的方式來強推改革,而寧肯官進民退!”
“所以,戚繼光和李成梁這兩老奸巨猾的諂附之臣,才會很配合的先讓天下兵勇不參與經商,乃至先以軍改收買兵勇,這樣一來,就好用官進民退的法子,吃盡天下之利!不用擔心發生兵變。”
張元善說了起來。
“好在我們也有對應的安排。”
程天烈說著就看向張元善:“伯爺,現在看來,只能讓我們買通的那些礦賊出手,假充官軍,假傳聖旨,把罷工的工人都屠了!”
“這樣假戲就能真做了,到時候恐不只是蘇州工人暴動,松江、南都、常州、佛山、潞州、濰坊、臨清等凡是商業發達的地方都會暴動起來。”
張元善點頭道:“那就讓他們行動起來。”
……
“朝廷開徵奢侈稅不是要減少你們的收入,而是要抑奢,讓達官貴人們交更多的稅,進而能讓朝廷惠及更多的普通百姓。”
“你們怎麼就不明白呢,非要抵抗國策!”
東廠璫頭李堯民來到閶門,對集會在閶門的一眾罷工工人們,苦口婆心地正勸說著。
一叫薛勤的老僱工則在李堯民說後呵呵冷笑:“可朝廷難道不知道加在達官貴人的稅,也會加在我們身上嗎?”
“自然知道!”
“所以朝廷已經下旨,派原商部右侍郎劉確賢以商部尚書銜總領大明中央商行,來蘇州開辦相應作坊,以更好的待遇招募你們去做朝廷官辦商行的僱工。”
李堯民這時說著就把一份《邸報》遞了過來:“伱們相互傳閱開看看就知道了。”
“真的?”
薛勤聽後激動不已,忙問了一句,隨後就接過《邸報》認真看了起來,且傳閱給了其他僱工。
“果然朝廷是考慮了我們的。”
“皇上也真的還是把我們這些工人放在心上的。”
“是啊,官辦商行的僱工素來是最穩當的,逢年過節福利又多,還用附帶的學校。我們自然是願意去官辦商行的。”
……
一時,這些罷工的僱工很多都興奮起來。
“諸位不要信朝廷的鬼話!”
“朝廷沒準是緩兵之計,好麻痺我們,說不定現在正調兵呢!”
“要知道,我們這次罷工的人可不少,他們哪裡收得了那麼多僱工?”
“現在當國的是武夫,只會用殺人流血的方式解決問題!”
“所以,我們千萬不要信!”
不過,此時,有被惠安伯等權貴官僚買通的工賊崔賢學等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李堯民因而兩眼陰冷地看向了他。
崔賢學被他看的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但這時,閶門外,突然出現大量烏篷船,緊接著,烏篷船裡就跳出了許多持著雁翎刀或者大長矛的礦賊。
這些礦賊打著官軍旗號,一跳上岸,就朝這些罷工的工人圍了來。
崔賢學見此頗為興奮,忙道:“我就說朝廷是撒謊的,他們早就準備殺我們呢。”
薛勤也因此看向了李堯民:“這是什麼情況?”
嘭嘭!
嘭嘭!
這時,閶門處,挨著這些罷工工人集會地的民房內,也衝出來了許多官兵。
這些官兵很快就攔在了這些罷工工人和這些礦賊中間。
與此同時,在水上也出現了許多乘船的官軍,且也跟著上岸圍住了這些礦賊。
李堯民這時笑了起來,對薛勤說道:“還能是什麼情況?無非是有人要假戲真做,要勾結還敢私自開礦的礦賊,假扮官軍把你們這些工人給屠殺了,好嫁禍給我們官軍!可他們也不想想,我們廠衛裡雖然有不少苟安之輩,但並不是說就真的成了酒囊飯袋!”
“你是廠衛的人?”
薛勤問道。
李堯民回道:“當然,這下你們更願意相信我們了吧?”
“相信!”
薛勤忙回了一句,就道:“這些達官貴人心真黑呀!要不是你們,我們是不是今日都沒命了?”
“也不一定,要是團結一心,或許能收拾得了這些個礦賊。”
李堯民回道。
“團結個屁!”
“姓崔的這些傢伙,平時最討好賣乖,一味愛替老闆們說話,不少工友還真的信了,也真覺得跟著鬧,老闆會漲工錢。”
薛勤罵罵咧咧地說了一句,就要回頭去抓崔賢學,卻見崔賢學幾個已經沒了蹤影。
砰砰!
這時,銃聲已經響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