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宅,自雨亭。
到了九月中旬,天氣竟還略有些燥熱,邢璹趕到時,額頭上沁出了細汗,而王鉷竟已在亭中等候了。
“坐。”
兩人一落座,亭簷處便有水簾灑下,讓人如置身與瀑布之中,頓生清涼之感。
“聖人不願朝堂有變。”王鉷臉色冷峻,開口道,“哥奴對付不了我,但我也難以除掉他。”
邢璹道:“如此說來,唯有謀逆大案可撼動哥奴了?”
“不錯,哥奴勾結胡兒,意欲舉兵阻攔太子登基。”王鉷道:“他們覬覦洛陽,走私、鑄幣、籠絡河南府官員,皆有實證。”
他對付李林甫的思路其實是清晰的,唆使丹州太守趙守璋狀告李林甫二十餘條大罪、唆使元載出面瓦解右相黨羽這些都是障眼法,目的是為了把薛白綁到同一戰線上。
“放眼朝中,唯薛白倚仗貴妃,敢得罪哥奴與胡兒。然,與其說胡兒是哥奴舉薦,實則是聖人欽點,僅靠這些證據還動搖不了胡兒,我需薛白全力相助,明白嗎?”
“是。”邢璹道:“我這趟去洛陽,正是秉承著王公此意,極力籠絡薛白,奈何他並不配合,不肯與李林甫撕破臉。”
洛陽發生的事在信上說不清楚,王鉷遂耐著性子聽邢璹當面說。
“苗晉卿親自到偃師縣興師問罪,薛白教他去拿河南少尹令狐滔的口供。若非是我恰在河南,同時給令狐滔施壓,此案只怕要被苗晉卿翻案了。當時,我們是以查義倉之事為由……結果令狐滔狡猾如狐,補足了義倉的虧空,劃清了與高尚、胡兒的瓜葛,不讓我們拿到任何證據。”
聽到後來,王鉷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兩個紫袍高官同時去拉攏薛白,卻被薛白指使得團團轉,狐假虎威,給了令狐滔一個教訓。
說過了洛陽,話題轉回長安,王鉷語氣沉鬱,道:“同樣是拉攏楊黨,哥奴已放棄薛白這根啃不動的硬骨頭了,轉而收服了唾壺。”
邢璹嘆道:“唾壺短視、貪鄙,最易收買,此事乃意料之中。唯獨沒想到如今楊銛這一死,楊黨幾乎已站到了哥奴那邊,此事麻煩了。”
他們原以為楊黨的核心是薛白,關注點遂始終放在薛白身上,沒想到薛白昏了頭賴在偃師不回來,被楊國忠竊取了好處。
連王鉷都疑惑薛白所作所為出於何種目的,偃師能有什麼比楊黨還要重要?總不能真是一心繫於百姓?
“今唾壺打點內帑,乃聖人近臣,若長期放任他進饞言,恐於我等不利啊。”
“我絕不坐以待斃。”王鉷捻鬚沉吟,目光閃動,泛著些許狠色。
過去他面對李林甫畢恭畢敬,給人以軟弱之感,但一個敢於向戰死士卒家屬追繳積欠的人,豈會沒有魄力?
事若不濟,他寧可刺殺李林甫,玉石俱焚!
簷邊落下的水簾始終不停,水簾外是奢華無比的府邸,雕欄玉砌、鱗次櫛比……任誰都不能輕易舍了這富貴。
王準從院門外走了過來,站到了自雨亭外,道:“阿爺,有樁訊息。”
亭中的兩人遂站起身,雨簾停下,王準邁步進來,從懷中拿出一卷邸報,道:“阿爺快看。”
王鉷接過邸報一看,只見是吏部最新的官員調動的名單,匆匆一眼掃過,幾乎都是七品以下的官員。
這個層面的調動,聖人幾乎是不過問的,全由李林甫一言而決。
“不會是哥奴又罷免了我們的人……”
王鉷話到一半,忽然停下,因他已看到了那一系列的調動。遷長安縣尉王之鹹為秘書省秘書郎;遷偃師縣尉薛白為長安縣尉;授殷亮為偃師尉。
“怎會如此?!”
他一瞬間有了深深的憂慮,擔心是苗晉卿說服了薛白,使李林甫給薛白升官。
可見薛白雖還只是一介小官,卻已足夠讓各方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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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右相府中,李林甫冷著臉將一封公文丟在地上,叱道:“豎子好大的膽子。”
苗晉卿連忙俯身,道:“此事下官不知,莫非是王鉷所為。”
“王鉷牽涉驪山刺駕之大案,薛白竟還敢湊上去,取死之道。”
李林甫聲音並不算大,這一句話卻是殺氣森森,而且說的也是事實,王鉷所做所為早已天怒人怨,一旦失去聖心,破家滅門近在眼前,薛白這次竟敢站到王鉷那邊……不對。
他使人去拾起地上的公文,再次看了看,發現文書上有吏部、中書門下省、以及天子的用印。
“把吏部的考課卷宗給我。”
“喏。”
待那捲宗被拿上來,攤開,李林甫很快找到了薛白的考課結果,一最四善,乃是上上等。
“如何回事?!”
卷宗被砸到苗晉卿眼前,他慌亂拾起一看,有些慌了神,忙道:“不是下官……”
恰在此時,蒼璧已趕到門外,道:“阿郎,陳希烈求見。”
“陳希烈?”
李林甫微微愣了一下,都已有些忘了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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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楊國忠正對著一份名錄在勾勾寫寫,名錄是楊銛的遺物,記錄的是楊黨官員的情形。
其中有幾個名字被楊國忠提筆圈了出來,如杜有鄰、元結、皇甫冉、杜甫等等,皆是親近薛白之人,或管漕運,或在解池一帶管榷鹽,任的全是楊黨中最有利可圖的官職。
可如今楊銛已死,楊黨須以他楊國忠馬首是瞻,他已給這些人寫了信,卻沒有得到讓他滿意的回覆。如此一來,楊國忠便打算提拔他自己的心腹任這些肥差。
“國舅,楊光翽到了。”
“進。”
不一會兒,一個身穿青色官服的五旬男子進來,佝僂著背行禮,面相陰柔,語氣諂媚,道:“慶賀國舅升官加爵,請國舅安康。”
楊國忠一直以來被楊光翽小心侍奉得很舒服,遂道:“我打算擢拔你擔任元載留下的闕職,你可有信心?”
元載原本是鹽鐵使判官,是楊黨主持榷鹽事務的核心人物,正因有他在,榷鹽事務一直有條不紊,沒出大的亂子。
能沾手此等利益,楊光翽登時大喜過望,直接跪在地上,道:“國舅放心,下官一定不讓國舅失望。”
“一直以來,榷鹽之收益太少,此為我阿兄始終沒得到聖人倚重的原由。”楊國忠道,“你莫偷懶,親自往解池去一趟,務必要比去歲的進項高上三倍。”
“哪怕是五倍,下官也鞠躬盡瘁!”
很難想像這是兩個國之重臣能說出來的話。但楊國忠不玩那些虛偽的,在他看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斂財,為聖人斂財,也為自己斂財。
這也將是楊黨接下來的行事準則,將徹底摒棄原本那些造紙、刊報、徐圖改革稅制的主張,摒棄拉攏寒門的路線。
正此時,外面有人稟報道:“阿郎,右相府派人來了。”
楊光翽連忙殷勤地幫忙開了門,楊國忠問道:“可是右相召我過去?”
“右相是派人遞來了這個。”
楊國忠接過那封公文只看了一眼,眼神中就浮現出種種情緒,有震驚、忌憚,還有一絲敵意。
“怎會如此?怎可能?到底是誰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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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希烈走過右相府的長廊,一點也沒留意到此間的老舊細節,感受到的依舊是李林甫的威嚴。
他深吸了一口氣,進入堂中,臉上已浮起惶恐不安之色。
“右相安康……”
“陳希烈,伱想執國政了,是嗎?”
“不敢。”陳希烈慌忙應道,“右相若說的是薛白之事,此事……出於聖人之意。聖人慾招薛打牌回京,我本以為右相知曉此事,故而沒有提前問過右相。”
“嘭!”
桌案被重重拍了一下。
李林甫卻還沒放過他,喝道:“你與薛白勾結,當本相不知你打著什麼主意嗎?!”
陳希烈擦了擦額頭,卻還在嘴硬,道:“右相息怒,若是不想讓薛白任長安縣尉,那……是否稟明聖人?”
他素來軟弱,今日難得硬氣了一回。
李林甫依舊冷著臉,卻沒有繼續叱責。
陳希烈稍鬆了口氣,他根本就沒得什麼口諭,但敢賭李林甫不可能去問聖人。
他垂手站在那感受著右相府的氣氛,漸漸地,沒方才那麼害怕李林甫了。
薛白說的不錯,哥奴眼下大敵當前、麻煩纏身,是最需要支援的時候,是不會輕易與他撕破臉的。豈不怕將他逼到王鉷那一邊?
堂中安靜了一會之後,李林甫開口道:“罷了,不過是一樁小事。今日讓你過來,是想問問你對和糴之事的看法。”
陳希烈面上不顯,心中登時大喜過望。
他知道李林甫這是在籠絡他,意思等鬥倒了王鉷,便把和市和糴使之差職給他兼任,這可是個權力重大、利益豐厚的要職。
“說句實在話,這些年王鉷在和糴使的任上出了很多昏招……”
待陳希烈出了右相府,已是躊躇滿志。
李林甫的反應完全被他料定了,已對他有所顧忌,不得不給出以前所沒有的尊重,因在楊銛死後,是他得到了薛白的投靠與支援。
拋開薛白的能力與運氣不談,其人還代表著貴妃與虢國夫人的好感。要助他一個宰相掌權,又豈是難事?
須知如今李林甫、王鉷兩邊都在拉攏薛白,但最後成了的只有他陳希烈。
他將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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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李林甫雖不能直接向聖人詢問,卻能向宦官們打探聖人對薛白的態度。
他遂遣人向吳懷實打聽,得到的回答卻讓他有些意外。
“吳將軍以為,聖人該是未下過這道口諭。”
“為何?”
“幾次伴駕,吳將軍留意到貴妃一直沒替薛白說話,既然不是貴妃提醒,聖人如何會下召。”
話雖如此,李林甫暫時還是不打算拿陳希烈如何,至少等對付過王鉷再談,倒是可以先把陳希烈的名字記在冊子裡。
“對了,吳將軍一直以來還有個猜測,但不知是否準確。”
“內官請講。”
“該是驪山大案之後,聖人似乎有些不喜薛白與貴妃走得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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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下旬,兩封任命文書從長安送到了偃師縣署。
薛白看過之後臉色依舊平靜,他會照著原有的計劃,擔任長安縣尉。
“殷先生也看看吧。”
“少府,這是……”
“往後你就是偃師尉了,治理好此地,莫讓我失望。”
殷亮點了點頭,心中百感交集。
須知在大唐,出仕的一個重要途徑就是到邊鎮給節度使擔任幕僚,再由節度使舉薦為官。他與薛白之間看似也是如此,但要知道,薛白還不是節度使,那其人能力以及誠意就更讓人動容了。
“少府放心,少府的大恩,我必沒齒難忘。”
薛白微微嘆了一口氣,沒接著這些個人恩義之事聊,而是道:“離開偃師的時間還是比我預想中早了,本想等到明年開春。很快又要入冬了,如何讓縣境內的流民不被凍死又是一樁難題,我很難放心,會時常派人回縣中看看。”
“我必定如履薄冰。”殷亮執禮應了,道:“入冬有難題,等到開春,少府又要擔心春耕了。”
“若有難題,儘管遣人到長安來與我求助,不必有所顧慮。”
“是。”
能交代的其實也都反覆交代過了,薛白反正也留了不小的勢力在偃師,總歸是出不了大事。他安排妥當,也就準備起行了。
從赴任偃師到離任,正好過去一年,有改變一些事,但還不等他做到更多,自己已走到了官場的下一步。
人生匆匆,世情悠悠,個人之力面對世間百態,就像一艘小舟隨波萬里而江水還連綿不絕,那到底是他改變了偃師,還是偃師改變了他?
離開時天還沒亮,薛白沒有驚動百姓,穿過破曉前的黑夜,在洛河碼頭登上船。
他只帶了家眷青嵐、杜五郎夫婦、刁氏兄弟及其手下、公孫大娘及其弟子,杜家姐妹則會在安排好豐匯行之事後再回長安。
薛嶄也被留在了偃師,跟著老涼、姜亥歷練……
“哈,我回長安,我阿爺還留在洛陽。”杜五郎登上船便長出了一口氣,帶著欣喜的口吻道:“那我和運娘豈不是要獨自住在家裡?”
“你馬上也要守選授官了,想去洛陽嗎?”
“可別,當我求你了……”
正站在船頭說著話,太陽從東面緩緩升起,晨光灑落大地的一瞬間,薛白愣了一下。
因為他看到遠處正有許多人扶老攜幼地向這邊趕過來,也不知是誰洩漏了訊息,他們招著手,想要送一送他這個縣尉。
“開船吧。”薛白道。
他自認為做得還是不夠,覺得愧對於這種送別,又覺得太過於形式化了。
縴夫們拉動纖繩,船隻緩緩離開碼頭,鄉民們卻已追了過來,在河邊揮手喊著。
“縣尉,讓俺們送送你……”
於這些鄉民而言,薛縣尉到任以來,貪墨少了,田地分了,稅賦減了,日子也就好過了,本要賣兒賣女的能一家繼續團圓,本要傾家蕩產的能繼續活下去,這就已經是難得的大好官了,哪能不來送一送。
他們沿著河邊追著船跑,追了一里地、兩裡地,人數竟還沒有減少的趨勢,反而越來越多。
岸邊撲天蓋地都在喊著“薛縣尉”,構成了一副壯觀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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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艙中堆著裝特產的麻袋。
一隻匕首從麻袋中刺出來,在昏暗中泛著微微的寒光,劃破麻袋,有人影從中鑽了出來,起身,站在艙中聽著外面的歡呼聲。
“都捨不得薛縣尉嘛。”
任木蘭嘟囔了一句,轉身去割另一個麻袋,把盆兒也從裡面放出來。
“走,我們一起見識見識長安。”
“長安!”
盆兒用力地點點頭,只這兩個字都讓他心情激動……
船隻沿洛河而上,到了洛陽停泊了下來,薛白才發現了偷偷跟來的這兩個小傢伙。
任木蘭於是大言不慚喊道:“我是為了保護縣尉!”
薛白就當是被她說服了,也沒把他們遣回偃師,任木蘭不由大喜,當即就去找李十二孃玩。
離開洛陽,則是走陸路西行,與來時的道路一樣。
這次,還是路過了潼關,準備在潼關驛歇一夜。
傍晚,沒有了繁複的縣務,不見了來回奔走傳遞訊息的吏員,薛白很不習慣,於是在黃河邊走了一會兒之後坐下來。
一輪落日掛在西邊,灑下萬道絢爛的晚霞,同時也緩緩墜向天邊的山巒,彷彿像這大唐王朝,到了不變就要墜落的時刻,無能為力嗎?可古時有夸父追日。
再轉頭望向東邊,黃河水決絕而去,頭也不回。
此情此景,正是“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遠遠的,還有漁船在河面上漂流。
他又想到了來時淹死在河裡的那幾個漁民,意識到自己在偃師縣哪怕做得更好,也改變不了剩下這些漁民的處境,只要有苛捐雜稅的逼迫,他們總有一日還會淹死在黃河裡。
要改變這一切,還是得到長安去,從朝堂之上開始變革。
薛白腦中想著這些,輕聲唸了一句詩。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此番回長安,他務必得更上一層樓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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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大雁塔。
一雙素色的繡鞋踩在階級上,楊玉瑤扶著牆,登上了第七層。
她今日來把楊銛的靈位寄在塔中請高僧們超度,辦完此事,莫名地就想登高望一望。
從東面的視窗望去,先是看到曲江池的一角,更遠處是長安的城牆……而城牆之外的河山於她而言就太遠了。
這一眼,讓楊玉瑤的心境有了莫大的改變。
以前她總是自視甚高,認為是她成就了薛白,可現在看來,薛白所向往的那一方廣闊天地,她根本就不敢去闖,她只敢縮在這長安城裡,嬌滴滴的,對一切變故都無力改變。
枉稱“雄狐”。
她想著這些的時候,有人匆匆趕到了塔下,遞了一袋錢給看守大雁塔的小和尚。
那小和尚四下看了一圈,沒見到周圍有旁人,便把錢袋收了,跑去見虢國夫人府的護衛們,比手劃腳地說了起來,很快,有護衛往大雁塔這邊跑來。
明珠已意識到了什麼,到了樓梯邊去接訊息,之後激動地揮了揮手。
“瑤娘,薛郎回來了!已到了府中。”
“那又如何?”楊玉瑤淡淡道,“他還不是要先去見顏氏。”
她神色不太好,全然不像明珠預想中的高興。
明珠卻認為,薛郎先來見瑤娘沒什麼不妥的,本就是姐弟,且阿兄近來還過世了,任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然而,已有一道身影策馬到了大慈恩寺外,翻身下馬,徑直往這邊走來。
“是薛郎!”
明珠踮了踮腳尖,往塔外看去,有些醉心地望著那越來越近的身影。
楊玉瑤反而還是沒太大反應,也不下塔,只站在那,不知在想著什麼。
薛白已經進了大雁塔,沿著那一圈一圈的臺階往上登,那臺階是越往上越窄,且越陡峭,方才楊玉瑤登上來時是小心翼翼扶著牆的,薛白卻還是三步作兩步。
“慢些,薛郎慢些。”明珠連忙溫柔提醒。
楊玉瑤這才轉過身來,薛白卻已到了她面前。
還沒來得及說話,她竟是被他一把抱緊在了懷中。
他輕輕拍著她的背,道:“我知道的,你很難過。”
一年未見,他竟還長高了些,楊玉瑤已算是很高挑的了,如今卻只到他嘴巴;他還強壯了許多,胸膛開闊,像是一張大床;但他也黑了些,髒了些,身上帶著灰塵、馬糞與汗餿的氣味。
楊玉瑤趴在薛白懷裡好一會兒,突然一把推開他,罵道:“你不想回來就別回來啊!阿兄都死了你回來還有何用?!”
薛白也沒解釋,由她發洩著,最後再次用力將她摟住,親著她的額頭柔聲安慰,任她大哭出來。
“嗚嗚……你還想著回來……你終於捨得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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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回來了?這麼快?”
楊國忠一直有派人盯著虢國夫人府,因此第一時間得到了訊息。
待得知薛白直接去了大慈恩寺見楊玉瑤,他臉上不由泛起了憂慮之色。
楊光翽也趕到了,得知訊息,眼珠轉動,道:“國舅,下官認為,薛白不是為了李、王之爭才趕回來的,否則早便回來了。他這個時節才突然趕回來,只怕是想與國舅爭啊。”
“我當然知道。”楊國忠臉色傲然,道:“我在考慮的,是該以何態度面對他。”
“國舅打理內帑,得聖人信賴,何懼一薛白?”
楊國忠倒不至於信了這種蠢話,淡淡看了楊光翽一眼,讓他還是專心於斂財。
應付薛白之事,還是與右相商議更為穩妥,楊國忠遂又往右相府請見。
李林甫也已得知薛白回來了,反應卻很平淡。
於他而言,只要薛白不會與王鉷聯手就好。他知道薛白也懂分寸,所以寧可請陳希烈幫忙調動。否則,一個長安縣尉的任職,堂堂右相還不至於阻止不了。
“有何好大驚小怪的?意料之中的事。”
楊國忠一聽就意識到,這是雙方的立場不太一致了。
眼下,比起李林甫,他與薛白的衝突反而更大。
他也無賴,心裡打定主意,若李林甫不幫他對付薛白,他就不幫忙對付王鉷,嘴上卻是一副為李林甫考慮的樣子。
“只怕薛白一回來,把陳希烈、王鉷聯合起來,他緊咬著安祿山不放,若是再勾結王忠嗣,內有虢國夫人、楊貴妃撐腰,到時於右相不利。”
李林甫有些微微譏笑,愈發看不起楊國忠。
“與其盯著陳希烈,不如看聖人對薛白的態度。若聖人不喜歡他,他離長安愈近,離死愈近。”
“這是何意?”
李林甫招了招手,示意楊國忠俯身下去。
這動作讓楊國忠想到當年當唾壺時的場景,有些不願,但架不住好奇。
“本相猜測,薛白與貴妃走得太近了……”
楊國忠一愣,張了張嘴想要反駁,須臾卻意識到這真有可能,喃喃道:“如此看來,聖人是不喜歡薛白。怪不得他此前不肯回來。”
這一句話,許多事忽然就清晰了。
再仔細一想,關於如何對付薛白,楊國忠腦中已漸漸有了思路。
然而,不多時,蒼璧匆匆趕來,稟道:“阿郎,聖人口諭。”
“快請。”
很快,一個宦官到了右相府,在李林甫面前站定。
“聖人口諭,晉國公、右相、尚書左僕射李林甫接旨……哈哈,薛打牌既回了京,想必有許多趣事,明夜設宴花萼樓,十郎一道來吧。”
“臣,遵旨。”
李林甫領了聖人口諭時是有些懵的,心想著自己莫非猜錯了。
然而,當他琢磨著“薛打牌”這個稱呼,很快便想明白了,薛白離京已有一年,足以讓聖人消除懷疑與芥蒂。
更何況遠香近臭,如今他與王鉷打得不可開交,如何比得上剛回來的薛打牌讓聖人看得順眼?
聖人還能對一個少年郎記仇記一年不成?至少暫時而言該是不會的。
如此看來,薛白遠走一年還是走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