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李林甫的馬車在數十名騎馬武士的嚴密保護下,緩緩駛入了平康坊。
他出任大唐宰相十五年了,極擅長揣摩天子心思,每次都能把天子的想法不折不扣地落實,極為精明能幹,深得天子李隆基的器重,一直沒有換相。
李林甫深通權術,長袖善舞,這麼多年,他扳倒了張九齡、李適之、韋堅等等政敵,相位頗穩,不過這兩年楊國忠的迅速崛起讓李林甫警惕起來。
楊國忠當然是代表楊家,天子是準備重用外戚了,一旦楊貴妃有了身孕,天子必然會用楊國忠取代自己,為第二次換太子做準備。
李林甫憂心忡忡,儘管楊國忠的崛起只剛剛露了一個苗頭,身居官職還遠遠不能和李林甫相比。
但李林甫卻看得遠,楊家無論楊玄珪、楊銛,還是駙馬都尉楊錡,都是隻會貪圖享受的窩囊廢,而且愚蠢如豬,根本不足為慮。
天子要扶持楊家也絕不會扶持他們,相比之下,楊國忠頭腦靈活,能說會道,擅長見風使舵,更擅長揣摩聖意。
雖然楊國忠才學平庸了一些,但才學並不重要,或許天子就看中了他的平庸,容易控制,加上有貴妃的支撐,搞不好自己就會栽在楊國忠手上。
李林甫這兩年不斷的安排手下彈劾楊忠國,但根本沒有任何作用,楊國忠背後可是勢力強大的楊家。
不行!自己必須要讓天子意識到,楊國忠為相絕不是好兆頭,他根本控制不住胡人邊將,也平息不了南詔和吐蕃的勾結。
但天子太看重楊家了,難啊!
李林甫暗暗嘆口氣,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問題。
這時,馬車抵達府門,側門緩緩開啟,馬車將直接駛入府內。
忽然,旁邊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宰相縱孫行兇,何以公論天下?”
李林甫一怔,挑開車簾望去,只見府門旁邊的石獅前站著一長一少兩人,像是父子關係,少年的左手臂打著夾板,掛在脖子上,似乎骨折了。
年長的男子三十餘歲,頭戴平巾,身穿儒衫,像是一個讀書人。
“停車!”
李林甫喝令一聲,馬車緩緩停下。
李林甫不悅道:“去問問怎麼回事?什麼縱孫行兇,在這裡胡言亂語什麼?”
跟在馬車旁的管事匆匆去問了。
不多時管事回來稟報,“相爺,那是一對父子,姓王,京兆本地人,父親是個貢舉士,他兒子在明德學堂讀書,說是被相爺的孫子李淮橫蠻打斷了手臂,他們來這裡告狀。”
李林甫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李淮是哪一房的?”
李林甫妻妾滿堂,子孫興旺,他有二十五個兒子,二十五個女兒,孫子有六七十個,外孫也有五六十個,太多了,他根本就記不得。
管事卻知道,他低聲道:“好像是五郎的兒子。”
李林甫點點頭,“你去調查清楚,若情況如實,給他們五十貫醫藥錢,叫他們閉嘴,如果是汙衊,把他父親的胳膊也給我打斷!”
“小人知道了,這就去調查!”
馬車隨即駛入了佔地巨大的相國府。
李林甫換了一身衣服來到書房門前,隨即吩咐下人,“去把老五給我找來!”
雖然李林甫讓管事去調查,但他心裡有數,十有八九是真的,長安城還沒有誰敢來汙衊自己,哪怕是皇子皇孫也不敢。
不多時,五子李岱匆匆來到父親書房,李岱是李林甫的第二個妻子楊氏所生,也算是嫡子,目前就住在府中。
“孩兒叩見父親!”
李岱很少單獨和父親見面,所以他必須要行大禮參拜。
“起來吧!”
李岱起身垂手而立。
李岱也三十五六歲了,年輕時候相貌英俊,身材高大,儼如玉樹臨風。
李林甫覺得他很像自己年輕之時,非常喜歡他。
但後來他又感覺這個兒子性格比較懦弱,缺乏魄力,成不了大事,於是又漸漸不喜歡了。
所以李岱就算考上了明經科,也得不到重用,目前只在千牛衛出任七品參軍事。
李林甫看了兒子一眼,淡淡道:“五郎最近好像很閒?”
“孩兒勤於公務,剛剛才回來!”
“沒有和同僚去喝一杯?”
“今天沒有,但明天會有個酒局,杜湘外放荊州,我們替他餞別。”
“我記得你只有一個兒子吧!”李林甫忽然無頭無尾問道。
李岱摸不著頭腦,只得點點頭,“孩兒無能,不能替父親延綿子孫,目前只有一子。”
“只有一個兒子,更要嚴加管束,你的兒子將來給你惹了大禍,為父也保不了你,去吧!”
“孩兒告退!”
李岱瞪大了眼睛,心中驚駭,他慢慢退下,出門轉身便走,腳步越來越快,心中也怒火越來越盛,他心如明鏡,一定是兒子李淮又闖下大禍,讓父親知道了。
府中的兄弟子孫競爭得這麼厲害,家裡有個不肖之子,父親怎麼可能再重用自己?
“小畜生出來!”
李岱衝進自己院子便大吼起來。
恰好兒子李淮慌慌張張從他書房跑出來,李岱差點氣瘋了,這混蛋又在偷自己的東西。
他上前揪住兒子的脖子狠狠一甩,李淮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李岱抄起旁邊一根棍子,狠狠向他打去,“我打死你這個不肖之子!”
李淮捱了兩棍,立刻在地上撒潑打滾,大哭大叫,“娘,救命啊!爹爹要打死我。”
“這個闖禍精,打死了活該!”
這時,一個宮裝婦人在幾個侍女的簇擁下慌慌張張跑來,“住手,給我住手!”
婦人便是李岱的妻子宇文氏,也是宇文家族的嫡女,雖是女人,性格卻十分強悍。
李岱混得不如意,在妻子面前抬不起頭,他只得恨恨扔下木棍。
宇文氏上前抱住兒子,見他手腕上有淤青,頓時心疼萬分,回頭怒視丈夫道:“伱打他作甚?”
“你自己問他,今天他做了什麼好事?父親把我叫去斥責一通。”
“我什麼事都沒做,你只會血口噴人,你憑什麼打我?”
有了母親當靠山,李淮也開始盛氣凌人,對父親也出言不遜。
“你——”
李岱氣得渾身發抖,對妻子道:“你再寵他吧!他連自己的父親也不放在眼裡了。”
宇文氏冷冷道:“父慈子方孝,你整天把他當狗一樣打罵,還指望他會尊敬你?”
李岱指著妻子手直抖,“好!好!這是你說的,從今天開始,我就當沒有這個兒子,他的事情我不會再管。”
宇文氏柳眉豎起,“哼!不用你管,我父親喜歡他,將來自會給他前程,你這個七品芝麻小官當了多少年了,我的兒子還能指望你?”
宇文氏扶起兒子,“我們走!”
母子二人不理睬李岱,揚長而去。
李岱只覺萬念皆灰,眼前一陣陣發暈,就在這時,大管家張洪走到院門口高聲道:“傳老爺口訓,五郎教子無方,從今天開始,革去莊園主事,由四郎接任。”
屋漏偏遭連夜雨,李岱簡直欲哭無淚,他在家族中的最後一個職權也被剝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