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一怔,他以為李林甫已經去了華州,不料又回來了。
李隆基沉吟一下便道:“宣他覲見!”
不多時,李林甫匆匆走進御書房,跪下泣道:“老臣特來向陛下請罪!”
李隆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愛卿何罪?”
“微臣十幾天前有了私心,提拔了自己的兒子,戶部員外郎應該給最優秀的官員,微臣卻給了自己的兒子,而且沒有向陛下稟報。”
“令郎是開元二十二年明經科第幾名?”
“回稟陛下,他是第十七名!”
“誰為主考?”
“張九齡主考!”
“那他出任千牛衛參軍事十二年,考評如何?”
“回稟陛下,他十年考評上上,兩年考評上中!”
李隆基點點頭,“這樣好的官員,為什麼做了十二年的七品官而沒有提升機會?”
李林甫嘆口氣道:“回稟陛下,是因為微臣不太喜歡他,他性格太懦弱,所以有機會給了其他兒子,而把他壓制住。”
李隆基沉吟一下問道:“他昨晚被抓了,刑部和大理寺指控他燒燬了,戶部文書庫房,李相國知道嗎?”
“陛下,為人臣,老臣不願朝廷出現冤案,為人父,我更不忍愛子遭遇陷害,所以老臣半路聽聞出事,特地趕回來向陛下申訴!”
李隆基點點頭,“愛卿繼續說!”
李林甫眼中含淚道:“回稟陛下,老臣聽說有人指責微臣安排兒子去燒燬倉庫,掩蓋戶部虧空,老臣除憤怒還是憤怒,虎毒尚不食子,我李林甫再壞再心黑,也不至於讓自己親生兒子去放火當賊,難道我就蠢笨如此,不能找其他人?”
李隆基默然,李林甫這個辯護很有力,報告上的推斷確實不符合人倫,朝廷不可能用這種不合人倫的證詞給人定罪。
他看了一眼高力士,高力士立刻心領神會,聖上並沒有打算把李林甫牽涉進這個案子,他還沒有準備好罷相換人,但聖上要臺階。
高力士立刻道:“陛下,能否容老奴說一句。”
“高翁請說!”
“剛才微臣說,這個案子還有蹊蹺之處,烈鳳上奏,昨晚有妖術出現,然後就出現了一些不合常理之處,在老奴看來,目前有四點很不合常理。”
李隆基淡淡道:“高翁不妨詳細說說!”
“首先是第一點,李岱上任才三天就放火不合理,正如陛下所言,就算小偷踩點也需要一個月時間,各種配合,各種計劃,各種部署,三天時間根本不夠。
然後是第二點,李岱桌下發現有符咒的紙龍,失火是一更時分,他被抓是四更時分,中間間隔了足足三個時辰,他把紙龍扔進茅廁裡也只須一盞茶時間,他為什麼不扔,非要把證據留給別人定自己的罪?
下來是第三點,審訊並未動刑,老奴聽說,審問官問他什麼,他就答什麼,很痛快把自己父親揭發,給自己家族定一個滅族之罪,陛下,螻蟻尚且偷生,從古至今沒有這樣的犯人,除非他是個傻子,但可能嗎?堂堂的朝廷戶部員外郎是個傻子?
最後是第四點,烈鳳說,今天上午有人潛入大理寺天牢刺殺李岱,被烈鳳的徒弟及時阻攔,刺客逃走了。
為什麼要刺殺李岱?這些刺客又是誰?裡面蹊蹺的事情很多啊!”
李隆基點點頭,“經高翁這一分析,確實疑點頗多,那依高翁之見呢?”
高力士躬身道:“微臣建議由御史臺重審此案!”
“准奏!”
李隆基又對李林甫道:“朕不想冤枉任何人,不管是宰相之子還是平民之子,如果令郎是冤枉的,朕一定會還他一個公道!”
李林甫感激涕零,“微臣謝陛下隆恩!”
.......
李林甫心中暗暗佩服自己的孫子,還是他看得透徹。
天子想罷免自己,但又沒有準備好,如果自己呆在新豐縣,天子極有可能就順水推舟罷相了。
但如果自己積極爭取,極力替兒子辯護,天子就會動搖,需要更多的時間考慮,就不會那麼急切罷相。
高力士的態度就很說明問題,如果天子鐵了心要扳倒自己,高力士又何必多事替自己辯護?
正是自己的積極爭取使天子立場動搖,高力士才會趁機給自己做個順水人情。
李林甫心中對自己睿智的孫子充滿了感激,也滿懷感慨,在最關鍵之時,上天給了自己這麼一個孫子。
馬車駛出丹鳳門,見孫子李鄴還在丹鳳門外等候,他立刻讓手下把李鄴帶上馬車。
“怎麼樣?”
李鄴急切地問道:“天子鬆口了嗎?”
李林甫點點頭,“應該就是你說的,天子還沒有準備好換相,所以這次雖然是罷免我機會,他還是放棄了,他同意重新審理你父親的案子。”
李鄴眉頭一皺,“如果只是重新審理,恐怕天子並沒有放棄罷免祖父,或許他只是需要時間考慮,我們的危險未去,只能說稍稍緩解。”
李林甫嘆口氣,“我也知道,這幫人不會善罷甘休。”
“恐怕接下來楊慎矜才是大問題。他們會利用審楊慎矜,再把祖父和父親給牽連進來。”
“你說得沒錯,只要你父親堅決不承認,他們正面無法突破,必然會迂迴作戰,旁敲側擊,把我們牽連進去,鄴兒,你有什麼想法?”
李林甫已經從最初的慌亂中冷靜下來,迅速恢復了他老謀深算的本色。
他透過重重迷霧,漸漸看清了事情的真相。
天子這是要控制戶部,他不準自己和他爭奪戶部主導權,便用自己的兒子做籌碼警告自己。
楊慎矜案或許是聖上放手楊家去操作,但自己兒子這個案子,一定是聖上在親自操控,這就能解釋了,大理寺天牢出現刺客,這麼嚴重的事件,天子卻無動於衷。
因為真相只有一個,刺客就是他派去的。
剛才高力士只是在自己面前演戲罷了,他還需要自己的人情嗎?兩人一文一武敲打自己。
到最後了,自己兒子卻不肯放,還要重新審理,這分明就是繼續吊著自己,不準自己和楊家爭奪戶部。
倒是烈鳳出手讓李林甫看不透,烈鳳很可能是聖上佈置的一步緩棋,李林甫看了看孫子李鄴,他心中若有所悟,這部緩棋應該是因孫子而起,是高力士部署的。
不過李林甫更願意讓孫子來參與操作這個案子,有自己給他兜底,讓他放手去做。
“你打算從何著手?”李林甫問道。
李鄴想了想問道:“孫兒想知道,楊慎矜有什麼問題?”
李林甫冷哼一聲,“楊慎矜會有什麼問題,他是前朝的皇族,就憑這一條,他們家族遲早會遭遇大劫,所謂的三王兩格只是裝裝樣子罷了。”
李鄴沉吟片刻道:“我想要一塊夜裡出入坊門的牌子,祖父應該有吧!”
相國當然有出入牌,他們往往回家比較晚,如果有急事入宮,就需要深夜出入坊門。
李林甫取出一塊銀牌遞給李鄴,囑咐他道:“我不管伱怎麼做,但你一定要給我保證一個底線,不要殺人,一旦殺了人,很多事情就無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