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這一日天空中沒有陽光,從日出開始便是狂風大作。明軍營地內,冒著刺骨的寒風,一大早,明軍各部的將士們又出來打掃戰場,雖然地上散落的清軍屍體眾多,眾人卻沒有絲毫的喜悅之意。軍中兄弟傷亡慘重不說,援軍也久久不至,明軍將來何去何從,連上官們都是茫然惶恐,更不要說那些普通計程車兵了。
明軍各部將士只是盲目的收整屍體,收繳地上的兵器旗號,遠處的清軍營地也沒有動靜,連散落在外的哨騎都非常少,可見昨天的血戰也讓清軍吃不消了。
各營負責自己的陣地收拾,在夏河寨新軍陣地上,濃厚的血腥味還沒有消去,看著遍地乾硬的清軍屍體,還有到處零碎的手腳殘肢,幾道土牆壕溝前似被鮮血浸透了,夏河寨新軍們仍是沉默地收拾。他們將散落地上的兵器旗號收好,將清軍屍體堆成一堆,剝下他們盔甲後,又將他們首級砍下。
一群一群的明軍將士圍著屍堆砍腦袋,場面雖然血腥,但是卻沒有人畏懼,眾將士心中反而異常的暢快。劉衍此時在寒風中站著,一動不動,靜靜的看著部下將士們。在劉衍的身後,一眾將官同樣肅立不動。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鎮撫官荀景雲過來向劉衍稟報:“大人,共統計奴賊首級三千一百五十六顆,繳獲盔甲五千二百七十二副,繳獲銀兩五萬七千五百四十二兩,此外繳獲奴賊刀槍旗號……”
劉衍靜靜地聽著荀景雲稟報,連上昨日,還有前些天的戰績,便是以上在鉅鹿斬獲的清軍首級數目,其中一大半是清軍披甲兵。他們身上的盔甲,便成為劉衍的戰利品。如此算來,劉衍出戰以來,己經從清軍手中繳獲盔甲六千多副,斬首數目超過四千。
清軍的那些韃子兵手腳都不算乾淨,普遍都有私藏銀兩的習慣,他們在大明各地擄獲之後,每人身上至少都私藏十幾、二十兩銀子,搜了他們的屍體之後,這些銀子便歸夏河寨新軍所有了。m.
劉衍點了點頭,說道:“將這些首級和繳獲全部封存,由各部輜重將士保管。”
“是!”
當日宣大、山東軍將士都在抓緊時間休息整編,經過整編後,劉衍依舊保持騎兵總的獨立建制,其餘各總則是每兩總暫時合併行動:陳勳的前總、王越的後總合並,以陳勳為主、王越為輔;張義的左總、汪博的右總合並,以張義為主、汪博為輔;苗紹的親衛總和沈拓的中總合並,以苗紹為主、沈拓為輔。
這一輪的合併當然只是臨時性的,主要是為了保證夏河寨新軍各部的滿員建制,便於作戰,等到各部兵力得到補充之後,自然會恢復原來各總的獨立性。
如今宣府鎮參將張巖已經戰死,其部下也作了鳥獸散,這些天基本上全部加入到了楊國柱的正兵營之中。
與此同時楊國柱和虎大威的正兵營,盧象升的督標營也在進行整頓,為明天凌晨時分的撤退做著準備。
當然,此時全軍撤退的訊息並沒有下達,甚至連陳勳、汪博等幾名百總都不知道。明軍之中也只有劉衍、盧象升、虎大威、楊國柱幾人知曉,為的就是保密,防止大軍軍心動搖。
一天之內,遠處的清軍營地一直沒有動靜,看來真的如劉衍所說,那些韃子傷亡慘重,己是無力進攻,眼下突圍正是良機。
“兩位軍門,從鉅鹿到真定府有三百里,我軍只需過了陸唬河,除了官道,四面多河流田渠,奴賊追擊圍困不易,雖然看似距離很遠,可是我軍也可依託地形安全北撤。然後我軍順邸水上前,再往北而行,便進入贊皇縣山地,莽莽群山中,我軍可從容休整,隨後大軍進入保定府,進而抵達京師。”
“現在最讓我擔憂的,便是從鉅鹿西向陸唬河這六十里地,我軍需嚴守軍心,各部將士萬萬不可恐慌,更不可潰散,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當日入夜時分,在盧象升的中軍大帳內,虎大威、楊國柱和劉衍聚在一起商議突圍之事時,劉衍如此建議。
楊國柱與虎大威都是沙場老將,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盧象升更是對劉衍的建議非常贊同。眾人詳加商議,最後對之前的決定稍加修改,決定以劉衍麾下的夏河寨新軍墊後,以虎大威所部為前軍,楊國柱所部會同盧象升所部為中軍,數百輛戰車隨在中軍處,還有眾多的車馬,同樣載運糧草與傷員。各軍前後呼應,若是野外遇敵,全軍馬上匯合結為車營。就算走得慢些,也要每一步走得踏實。
另外這些日子裡斬獲的首級和繳獲,也要一併帶走,這些都是日後與朝廷討要封賞,並且彈劾高起潛的資本,萬萬不可丟棄。
最後盧象升大聲說道:“傳令下去:今晚三更造飯,明黎明時分,各部依次出發,突圍!”
此戰之中,宣大、山東軍有數千將士戰死,除了一些重要軍官之外,這幾千將士的遺體不可能運回家鄉,也找不到木柴火化,只得收拾他們的衣冠遺物,運回家去造個衣冠冢。白天的時候,各部將士已經在第二道土牆內,挖了幾個巨大的大坑,幾千戰死的宣大、山東軍將士遺體,全部放入大坑內集體安葬。
此時剛剛入夜,陰沉的光線中,伴隨著陰寒的涼風,在高高壘起的墳墓前面,明軍各部將士全軍肅立,夏河寨新軍鳥銃兵鳴響了自己的鳥銃。
此時為陣亡將士送行,沒有貢品,沒有紙錢,只有軍中的鳥銃在不斷轟鳴。
片刻之後,在陣陣鳥銃的陣陣聲響中,低沉的軍歌響起,在河水上空迴盪。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土爭先。”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大明各地軍隊普遍以屈原的“國殤”為軍歌,夏河寨新軍中,同樣人人會唱這首歌。伴隨著抑揚頓挫的歌聲,所有人都泣不成聲。陳勳和王越號啕大哭,其餘幾人也是淚如雨下。
看著數千將士齊聲痛哭,盧象升和虎大威、楊國柱無不動容,在旁長吁短嘆,劉衍也是默默無語,不過眼神中卻閃爍著濃濃的殺意。
劉衍己經不會再流淚,他在心裡默默道:“兄弟們,走好!”
同時,劉衍轉頭望向清軍大營的方向,注視良久。
次日黎明時分,此時明軍即將撤退的命令已經全部下達到位,各部將士已經將所有營帳收好,與眾多的輜重和斬獲首級、繳獲一起,裝放於大車騾馬之上,所有不能走動的傷員,也全部安放於車輛之內。
虎子臣、張巖等將領的遺體,同樣用專門大車載運,車馬周邊,更由督標營餘下的將士們護衛。
明軍數千將士個個頂盔披甲,穿戴整齊,只等一聲令下,就突圍出發。數千將士經歷了一連串的血戰,已經成為百戰精銳,可以說在這個時代,這支軍隊便是大明最為精銳的強軍,沒有之一。
在全軍面前,楊國柱,虎大威,劉衍站在前面,盧象升直接向眾軍鼓動,只見盧象升聲色俱厲,大聲說道:“……如今我軍已經在此重創奴賊大軍,可援兵卻久久不至,我們也沒必要留在這裡白白犧牲。我們的身旁,便是奴賊數萬大軍,大家要想活著回鄉,就要保持行軍肅整,不可恐慌。只要過了陸水,我等就可活命,行軍途中,眾軍不得喧譁,不得擅自脫離,若有違者,殺無赦!”
眾人咆哮如雷:“謹遵督臣之令。”
“突圍,突圍,突圍!”
“回鄉,回鄉,回鄉……”
數千將士舉起自己兵器,齊聲怒吼。
望著呼喊的數千將士,劉衍與楊國柱、虎大威滿意地互視一眼:如此,則軍心可用。
“督臣,我們走。”
劉衍來到盧象升面前,盧象升道了一聲好,然後又看向楊國柱、虎大威二人點了點頭。
然後盧象升大聲喝道:“全軍出發。”
虎大威率領的前軍先行一步,從蒿水橋而過,往對岸而去。接著是盧象升和楊國柱率領的中軍將士,以及密密麻麻的車輛、火炮,同樣從蒿水橋而過。
最後才是劉衍率領的夏河寨新軍,一千數百名夏河寨新軍將士在後面壓陣。
如此前軍、中軍、後軍整齊行進,用不了多長時間,整個蒿水橋右岸營地便為之一空,便如這幾日激烈的戰事,只是一個深深的夢縈。
在蒿水橋左岸,沿著河的上下游,扎有一些清軍營帳,似乎出於圍三闕一的考量,這邊營帳不多,而且在橋的正中位置,還留有一個兩裡寬的空地,全軍悄無聲息從空地而過。
似乎沒料到明軍會突圍,而且此時的天色才剛剛微亮,這邊的清軍根本沒有反應。直到虎大威的前軍已經過去,兩旁的清軍營地才回醒過來,頓時他們的號角聲響起,一些哨騎也從營地內逼了出來。
見狀,宣大、山東軍各部一片騷動,盧象升馬上傳令各部:“敢有任何慌亂逃散者,斬!”
又令自己中軍的將校率領一部分將士迎上去,虎大威、楊國柱同樣如此。那些清軍哨騎不多,只敢遠遠的圍在外面。而兩側營地越來越多的清兵被驚動,紛紛出營而來。
此時劉衍率領的夏河寨新軍也過了橋,見左岸的清兵不多,便徹底放下心來。騎兵要組成衝鋒陣形,需要整隊,最少需要花費半個時辰。而且沒有人數規模,在嚴整的步兵面前,零散的騎兵就是菜。
只要右岸的清軍大部沒有追上來,逃出這塊地方,只是時間問題。
左岸的清兵也看出這一點,快馬傳騎,往多爾袞、嶽託等人的營地奔去。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