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出征吉日已然擇取,請殿下定奪。”
李淳風殿內,先向李承乾一揖及地,而後又與房俊相互見禮,這才從懷中拿出一張宣紙,雙手遞上。
李承乾接過,細細觀看。良久,方才抬起頭,將宣紙遞給房俊,道:“越國公也看一看,太史令共擇取三個出征吉日,咱們一起選一個。”
房俊瞥了一眼,見到宣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寫著什麼“生旺死絕”“吉凶衝煞”之類的專業術語,這東西他不懂,便搖頭道:“殿下定奪即可,微臣不懂這些,只是越快越好,遲則生變。”
眼下吐谷渾內部大抵是在進行最後的權力交接,伏順年邁,諾曷缽尚未接掌可汗之位,一旦諾曷缽率軍反叛攻略大唐州縣,後方牙賬搞不好會出大事,所以定要先將名分大義定下,諾曷缽才能放心出兵。
這個過程需要一些時間,其中還可能需要吐蕃從中干預,支援諾曷缽,但是大唐必須先行一步,趕赴河西做好駐防之準備。
否則萬一吐谷渾先行一步出兵河西,以目前河西之防禦力量很難抵擋,整個戰局對於大唐會十分被動。
李承乾頷首,仔細又看了一邊宣紙上的日期,最終拍板道:“八月初一吧,未時,宜出行、赴任,利主刀兵。”
一旁的李淳風道:“其日金星臨照,當屬火卦,西方屬金,以火克金,定能旗開得勝,殲滅敵寇。”
房俊並無異議。
雖然他不懂這些五行干支之類的學問,也不大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但是卻也不能否認其作用,宇宙本就神秘莫測,五行干支之術流傳數千年,自然有其根本之道理。
這不是迷信,反倒是一味的相信科學,才是另外一種形式的迷信。
宇宙太過浩渺無垠,其運轉之規則也太過深奧莫測,誰又能肯定哪一種方式才能夠更加接近宇宙執行之本質呢?
更何況這個年代的人對這等學說深信不疑,但凡大事必要求卜問卦,若是天時不許,將會被視為不吉,直接影響軍心士氣。
李承乾道:“可。”
便將秘書監的官員叫進來,當場擬定一份詔書,明日政事堂上宣讀,得到諸位宰輔附和之後,刊行天下。
李淳風對房俊說道:“天時難測,吉凶難料,越國公此次出征還需謹慎為上,刀槍無眼、血火無情,應當處處小心。明知不可為時,當既是撤離,再圖反攻,切不可一意孤行,致深陷敵陣,回天乏術。”
他對房俊早已經敬佩得五體投地,一本《數學》更是令他驚為天人,認定房俊乃當世第一算學大家,古往今來沒有人可與之相提並論。這等曠世奇才,自當潛居宮闈、用心治學,將算學之道發揚光大,豈能親冒矢石、衝鋒陷陣?
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不過房俊之性情他也瞭解,知道勸說不得,只能叮囑其千萬小心,莫折損於戰陣之上,成為算學界無法彌補之損失。
房俊含笑道:“太史令但請放心便是,在下從不打沒把握的仗,吐谷渾看似兵強馬壯,但是在下亦非全無勝算。”
李淳風奇道:“當真?”
他是不怎麼相信的,雖然不通兵事,但是他人脈廣闊,近日不斷聽到朝野上下各方人士對於此次出鎮河西之前景表示擔憂,認為房俊之所以出征,實在是不忍敵寇兵臨長安城下,故而奮死一搏。
也正是因此,才導致房俊“忠貞勇烈”之形象深入人心,朝野上下莫不交口稱頌、推崇備至。相反,畏敵怯戰的柴哲威則受到之責辱罵,認為其“肖其父”,膽怯懦弱,世受皇恩而貪生怕死,配不上李唐皇室之血脈。
既然柴哲威寧願揹負罵名招致聲威墜地亦不願出征河西,由此亦可見此戰之兇險,實在是敗多勝少、危在旦夕。
房俊頷首,語氣堅定:“沒有什麼當真不當真,此戰許勝不許敗,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不外如是。”
李淳風肅然起敬,拱手道:“既然如此,那貧道就在長安備好美酒,恭候二郎凱旋而歸,屆時定當痛飲三百杯!”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此之謂英雄也。
敵寇縱然強大,但若唐軍上下盡皆抱定必死之志,無懼強敵勇猛無儔,又怎知不會重演“背水一戰、破釜沉舟”之戰列?
以寡擊眾、以少勝多,自大唐立國之日起就曾無數次上演,說是將卒用命也好,說是蒼天眷顧也罷,未嘗不能獲得一場大勝。
房俊感受到李淳風真摯的擔憂,心底難免溫暖,大笑道:“這可是太史令自己說的?哈哈,到時候可千萬莫要借尿遁才好!”
李淳風便一臉窘迫,面紅耳赤,辯解道:“二郎此言差矣,貧道固然酒量欠佳,但人品卻不容底毀。前番酒宴之上尿急,故而避席如廁,怎料回返之後宴席已然散去,為之奈何?”
心裡不禁後悔不跌,怎麼慶祝都行,可為何偏偏一時最快,要與這廝痛飲三百杯?
誰都知道這廝酒量如海,千杯不醉,簡直就是自取其辱。
實在不行,那還是得尿遁才能保得一命,至於臉面,隨它去吧……
聽到“尿遁”之事,連心思沉重的李承乾也不禁莞爾,笑道:“太史令放心,屆時若是酒力不濟,無需尿遁逃避,孤來替你擋幾杯便是!”
李淳風苦笑道:“多謝殿下體諒,微臣一時口誤,導致鑄下大錯,越國公酒量如海,微臣實在是自取其辱。”
房俊笑了笑,心情卻並不輕鬆。
吐谷渾此次反叛,必定籌謀已久,不開戰則已,一旦開戰必定鋪天蓋地迅猛如虎,將騎兵之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若是對上數倍於己的步卒,房俊絲毫不需,自詡憑藉右屯衛可將其輕鬆擊敗,但是數萬騎兵漫山遍野的發起衝鋒,火器到底能否抵擋得住?
這實在是令人心裡沒底。
……
回到右屯衛軍營,房俊便將裴行儉、高侃、程務挺叫到大帳,又命人將河西的沙盤搬來,對照著牆壁上的輿圖,商議對敵之戰略。
河西走廊乃是溝通東西之要道,因兩山夾峙、地域狹長,故而得名。南部是縱橫千里的祁連山,北部則是阻擋了塞北寒風的合黎山,東部的烏鞘嶺則被視為河西走廊與關隴的分界,由烏鞘嶺向西,便是河西走廊。
祁連山頂的雪水融化,匯聚成無數河流,沿著山坡向南流入河西諸郡,孕育了這一片水草豐美的土地。
從輿圖上看,祁連山似乎只是一道遮蔽南北的山脊,但是房俊知道,祁連山雄奇峻偉,山連山、嶺連嶺,千溝萬壑,大氣磅礴,雪山綿綿,乃是寬度達到一百公里以上的大型山脈。
也正是因為祁連山溝壑縱橫,將山體分割得破碎險峻,所有有數條山口可以連貫南北。但是吐谷渾一旦反叛,騎兵入寇河西諸郡,勢必傾盡全力,數萬精騎想要翻越祁連山卻非是一件易事。
所以可供吐谷渾通行的山口,就唯有位於祁連山中段的大斗拔谷。
此地歷來是西部匈奴、突厥、羌、甚至是吐蕃等族相互聯絡、貿易往來的交通要道,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河西四郡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大斗拔谷便位於張掖附近,若敵軍由此而出,可直抵張掖城下,進而東西分兵,十餘日之間便可席捲整個河西。
沙盤之上,房俊用一枚小紅旗插在大斗拔谷的位置,喝了口茶水,問道:“敵軍勢大,吾等只能採取守勢,避免與其野戰,諸位不妨說說看,該將何處設為主要防守之要隘?”
敵我雙方兵力對比懸殊,敵軍又是機動力極強的騎兵,野戰拒敵乃是下下之策,只能固守戰地,以火器抵禦,消磨敵軍之銳氣,使其難以達成戰略目標,而後再擇機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