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宗當然也清楚,房俊能否出征河西之重點不僅僅在於半支右屯衛能夠服穩守河西諸郡,更在於剩下的半支右屯衛能不能起到牽制左屯衛的作用,使之依舊能夠達成平衡。
萬一剩下的半支右屯衛不堪一擊,則長安之局勢完全有可能失控。
兵行險招,實乃常態。
但是兩頭兇險的策略,實在是險之又險。
所以李道宗問道:“若是剩下半支右屯衛,二郎認為戰力能夠儲存幾分,可否依舊承擔駐守玄武門的任務?”
這話有些委婉,但是實際上就是在問:能不能確定哪怕只是半支右屯衛,依舊可以震懾左屯衛,甚至一旦局勢失控,還能夠起到與之前整支右屯衛駐守之時的效果?
“自然全無問題,哪怕只是半支右屯衛,照樣橫掃各軍衛,即便是左右武衛亦不在話下!”
房俊對於自己麾下的軍隊自然信心十足,這並非盲目的自信,而是來源於右屯衛以往的赫赫戰功,以及這兩年從不間斷的高強度訓練。強悍的兵員素質,令行禁止的軍事素養,再輔以各種新式火器的應用,稱讚右屯衛一句“天下第一軍”,毫不為過。
超越時代的戰術、軍械,足以使得水師與右屯衛成為水陸兩方面當之無愧的無敵之師。
至於左屯衛?
那個將校兵卒時不時請假回家耕田,連平素訓練都無法保證的軍衛,房俊從來不曾放在心裡。
他給右屯衛制定的訓練標準,便是如何能夠在半個時辰之內徹底擊潰左屯衛。縱然只剩下半支右屯衛,也絕非看似人多勢眾的左屯衛可以抗衡。
李道宗看向李承乾,道:“殿下,眼下也只能讓右屯衛代替左屯衛出征河西,否則一旦河西丟失,局勢將會立即崩壞至無以復加之地步。緊急關頭,當殺伐決斷,勿要感情用事,貽誤戰機。”
李承乾糾結不已。
他自然清楚隴右戰略地位之重要,一旦河西諸郡丟失,關中將直面蠻胡鐵騎之下,再加上大唐內部某些人居心叵測,搞不好就是一場席捲全國的巨大災難。
可是讓房俊率領半支右屯衛出征,去直面五六萬吐谷渾鐵騎,這令他於心不忍。
這不是明擺著讓房俊去送死麼?
他再是軍方年青一代當中最出類拔萃的人物,可是雙方軍隊數量差距懸殊,哪裡有半分勝算?
而且一旦房俊率領半支右屯衛兵出隴右,玄武門外剩下的半支右屯衛如何牽制左屯衛達成平衡?一旦平衡失控,且局勢緊張,誰知道左屯衛會做出什麼樣的舉措?
對於柴哲威,李承乾不放心得很。他倒不是自己怕死,而是一旦左屯衛擊潰右屯衛殘部,進而殺進玄武門迅速佔領太極宮,會使得大唐整個中樞遭到嚴重的破壞,平衡的局勢瞬間被打破。
到那個時候,無論左屯衛支援誰,都將是李唐皇族的一場滅頂之災……
父皇將監國之權交給他,若他卻將帝國弄得烽煙處處、戰火荼毒,如何對得起父皇,如何對得起這天下的百姓?
李承乾沉吟未決。
房俊看了李承乾一眼,道:“此事宜快不宜遲,不如明日政事堂上,徵詢一下諸位宰輔之意見,將軍機處諸位大臣都叫上,也聽聽衛公等人的意見。”
李承乾見到房俊心意已決,嘆息道:“還有什麼好商議的?孤自然知道只要不想丟掉河西諸郡,此乃唯一可行之法。然而……罷了,大丈夫自當凌雲壯志,家國有難,何惜此身?只願二郎行軍在外,慎之又慎,若無必要,不可親冒矢石、身歷戰陣!”
若是一個小小的吐谷渾害得他痛失肱骨,那可當真是猶若喪臂之痛!
房俊心中溫暖,頷首道:“殿下放心便是,薛延陀二十萬控弦之士尚且被微臣打得落花流水,區區吐谷渾,何足道哉?殿下只需穩守關中,後方不亂,微臣自當斬將奪旗,再立新功!”
李承乾還想要說什麼,但是看著房俊堅毅的眼神,萬千言語終化作一聲嘆息。
死有輕於鴻毛,亦有重於泰山,大丈夫馬革裹屍,乃是至高無上之榮譽,為了家國天下不惜此身,夫復何言?
*****
率軍出征,需要政事堂與軍機處的雙重允可,頒發印綬,方可成行。不過以眼下東宮一系對於政事堂、軍機處的掌控程度,事實上只要李承乾允許,便等同於已經獲得透過。
就算有人站出來反對,也不可能影響大局。
所以翌日清晨政事堂上,當李承乾道出允許房俊率領右屯衛替代柴哲威出征河西之時,很快便獲得透過。
當然,其中之阻撓勢不可免……
岑文字便曾堅決反對,“吐谷渾數萬鐵騎縱橫青海,一旦翻越祁連山,便可順勢而下攻城掠地,半支右屯衛不足兩萬之數,卻要固守涼、甘、肅、瓜等諸州,強敵兵鋒之下,豈非頃刻間化作齏粉?河西諸郡固然重要,卻也不能讓大唐虎賁白白送死。”
蕭瑀也反對,他認為如今房俊算得上是軍方坐鎮關中最最重要的人物,甚至因為其以往的功勳,堪稱軍方之旗幟,若是不慎敗亡於河西,對於士氣之打擊可稱災難。此消彼長之下,敵人必定士氣暴漲,不管不顧直接攻略關中亦未可知。
……
然而誰都知道河西對於大唐之重要,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斷然不可丟失。
出去讓右屯衛出征隴右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哪怕明知右屯衛此番出征之危險,一旦吐谷渾當真反叛,半支右屯衛就將成為他們祭旗的祭品,被悉數屠殺在河西諸郡,也只能默然應允。
故而,政事堂會議之後,房俊即將率領右屯衛出征的訊息瞬間傳遍關中,這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甚至明知必死卻悍然出征的精神,使得關中百姓群情激盪!
原本房俊在民間的名聲就極好,再加上此番“赴死守國門”的慷慨壯烈,使得房俊的聲望陡然暴漲,攀上前所未有之巔峰。
這才是忠臣!
這才是國之柱石!
保家衛國,不惜此身,古之英烈,莫過於此!
與此同時,柴哲威在朝廷下令出征的前一刻“身染重病”的訊息也不脛而走,導致民怨沸騰。
誰是傻子?
別管證據多麼確鑿,沒人相信如此巧合之事。說白了就是怕失敗丟了名進而被問罪,更怕一旦戰敗喪身與戰場之上。
兩相對比,愈發彰顯房俊之忠勇英烈,也愈發使得柴哲威的名聲一落千丈,“畏敵怯戰”“貪生怕死”“有辱家風”這些個罵名一個一個的扣在柴哲威的頭上,甚至有人在譙國公府門前丟臭雞蛋……
尚在府中養病的柴哲威氣得暴跳如雷,卻也沒奈何。
眼下群情激奮,他這個“病人”幾乎成為大反派,若是敢對上門辱罵鬧事的百姓施以重罰,保管會受到朝廷嚴厲之制裁。尤其是譙國公府的名譽更是掃地,受到萬眾唾棄。
原本其父柴紹在民間的名聲就不怎麼好,譙國公府完全是依靠平陽公主的威望才得以支撐,若是再鬧出一個“鼠父鼠子”的名聲,那柴家就算是徹底完蛋了……
故而柴哲威就算氣得七竅生煙,卻也只能在府中一聲不吭,儘量淡化民間敵對的情緒。
心裡卻早已將房俊祖宗八輩問候了無數遍。
河西那等地方自古以來就是戰略要衝,易攻難守,眼下你倒是充英雄,可是等到吐谷渾當真反叛,看你如何抵擋吐谷渾騎兵的突擊?你以為你當真是“戰神”啊!
若非你這般不知死活的充英雄,老子能被罵得這麼慘?
恨極怒極,咬著牙祈禱著這廝最好死在河西,被吐谷渾千軍萬馬踐踏得屍骨無存,方消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