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漢章武

第十九章 丁原未戰先死

雒陽的雨水已綿綿下了兩月,至八月中旬時,天暫放晴,孰料董卓進京以後,天穹又開始灑下雨絲。

秋雨冰涼又淒冷,蓋住了雒陽的硝煙與血腥。生者望著簷下滴答不絕的雨線,一時間有些恍惚,彷彿這幾日的亂事只是一場噩夢。但雒陽間頹圮的宮牆、翻倒的炭木,都在述說時光荏苒,物是人非。私底下官員們都擔憂地議論說:亂事究竟還要持續幾日呢?

袁紹也頗感時不我待,他與幕僚們商討一夜,敲定下讓執金吾挑戰前將軍的策略,此時已是次日寅時,天幕透不出一絲光亮,但司州別駕從事伍瓊仍匆匆出府,在一片昏暗的黑霧裡,淋著雨水策馬往城北趕去。

丁原昨夜拒還詔書後,仍如往常般做了一個好夢,到了寅時,他亦是如常起身清面。這是他多年的習慣,丁原一向認為身為將領,須時刻以身作則,為士卒榜樣,因此他平日比士卒早起一個時辰,戰時也衝鋒在前。只是此時正在下雨,他不能如常練劍,便挑了盞油燈,在帳中觀摩雒陽地圖。

伍瓊到來時,丁原已卸下地圖,將其擺在桌案上,自己身著一身輕袍趴在案旁,雙手在地圖上擺放石子。他以卵石為涼州人,以尖石為幷州人,以木籌為宮牆,推演兩軍交戰的結果,伍瓊只見木籌間尖石圓石相交錯雜,而丁原正手持一枚尖石,皺眉敲擊桌案。

丁原見伍瓊到來,露出瞭然的神色,他正襟起身說:“袁君有何安排?想必是與董卓相關罷!”伍瓊看向桌案上的地圖,轉而又對執金吾笑說:“確實如此,董卓竊權,袁使君正需丁公襄助,故特意派遣伍瓊前來商議事宜,但此刻看來,丁公腹有良謀,已不用伍瓊再多言了。”

這番吹捧對丁原無用,他擺手說:“對付董卓這種人間極物,我怎敢說腹有良謀呢?但盡人事罷了。我也曾在冀州見過涼州大馬,數萬蛾賊不能當一鼓之力,實在是天下難得的強兵,偏偏董卓還用兵謹慎狡詐,老實與伍君言,我方才在桌上推演,實無必勝之把握。”

伍瓊聽完頗為訝異,心想武人最為好勝,連丁原這般的武人佼佼竟也會言說難勝,不由問道:“既然如此,丁公是不願與董卓挑戰嗎?”

丁原知他心意,從案旁拿出一支馬鞭,對伍瓊搖首笑道:“難勝董卓,卻也難敗。我只是望伍君回報袁使君:董卓性如蟒蛟,絕不自處險境,稍有頹勢,便會退身自保。便如我手中馬鞭,我折箭矢並非難事,令我折鞭,則非須利劍不可。使君與太傅想要驟除董卓,實是難事。也勿要對某寄望過甚了。”

伍瓊這才反應過來,想到自己竟懷疑丁原怯戰,對此頗為羞愧,繼而又問丁原的謀劃:“丁公既然知彼,不知準備如何挑戰?”

這才撓到丁原癢處,他拉伍瓊至地圖前,分析當下形勢:如今袁氏與董卓各佔雒陽兵力之半,但京中禁軍搖擺,若有一方稍占上風,禁軍便會望風而倒,因此不必決戰也能分出高下。

袁氏握有太后,董卓握有天子,兩相制衡,難分高低。但丁原所部佔據雒陽武庫與太倉,武庫中甲冑堆積,太倉中米糧成山。正可用於幷州將士,幷州軍馬種不若涼人,卻人人披甲,正可與涼人近身肉搏,方是取勝之道。

丁原思慮再三,決心先出兵北宮朔平門,一旦奪得朔平門,幷州軍兵臨永樂宮前,涼人快馬施展不開,董卓便陷入兩難之境,若他迎戰則難勝,若他不戰則須退出永樂宮。丁原揣度董卓性情,還是會退出北宮。如此一來,他便盡據宮城,又有太倉米糧,可與董卓做久戰,董卓雖有天子,但無糧無城,禁軍也只能望風而倒。那董卓便也只能俯首繫頸,以待屠戮了。

待丁原與伍瓊說完謀劃,只覺唇嗓燥熱,抬首看帳外,天幕淪為濛濛的灰青色,這才發覺已是卯時,他這便取了一壺酒水,斟一杯於伍瓊。伍瓊擺手婉拒,對丁原說:“我還要回去與袁君覆命,身上不便帶有酒氣。”

丁原有些失望,他收回卮杯自己飲盡,又高舉酒罈對喉潑灑。待酒水喝完,執金吾打了個酒嗝,對伍瓊笑道:“請從事見諒,軍旅寂寞,我身在軍中多年,若兩日不飲酒,便渾渾噩噩不知如何度日了。”

收拾完地圖,伍瓊整理蓑衣與行囊笑說:“若是丁公此戰告捷,我替袁使君為丁公設宴,到時一醉方休!丁公莫嫌伍瓊酒量短淺便是。”他臨出門時最後問道:“丁公何時出戰?”丁原回說:“今夜丑時”,“那我與袁使君便靜候丁公佳音了。”

等伍瓊遠去,丁原又重新梳理思路,自覺並無闕漏,便召集部下諸將前來帳中議事。他如今帳下有主簿呂布,軍司馬郝萌、成廉、魏越,軍候魏續、宋憲、侯成等將,除去郝萌等人外,大都是張懿幕府的舊部。

丁原在河內練軍近半載,這期間他深結眾心:他先後推舉張遼、張楊等數人至京中任職,又對呂布等人委以重任,待部如親,故而軍中上下皆傾心於他,稱其為“丁父”。他也頗以為傲,即使面對聞名天下的涼州大馬,他看帳中眾人雄壯英武,更生幾分豪情來。

他對諸將將征戰的計劃和盤托出,又激勵眾將道:“如今董卓與太傅爭權,恰是我等武人乘風而上的良機。諸君,我等賣命朝廷,不過是欲以斫刀搏一富貴,而今太傅已有許諾,若我等能將董卓逼出宮門,封侯晉爵不過小事。良機在前,還望諸位不過墮了幷州武人的威名啊!”

眾人皆慨然應是,丁原甚是滿意,當日許士卒到太倉中盡情吃喝,又留諸將在帳中飲食,雖說仍是下雨時分,但幷州軍上下都心頭火熱,吃得渾身冒汗,營房中多見打著赤膊的漢子相互划拳,一直熱鬧到晚上戌時。

丁原喝到三分醉後,便不再與諸將勸酒,反對他們說:“明日是一場苦戰,爾等早些休息去罷,莫要誤了時辰。”眾將頷首應是,便撿了甲冑刀劍陸續離帳,最後帳中只剩主簿呂布,他穿齊甲冑,卻毫無離開之意。

此景令丁原頗為詫異,他還未問話,呂布先上前行禮說,現下有要事要與丁原稟告,但卻不敢於他人言語,希望使君將營口的親隨左右都支去。

丁原聞言更是迷糊,他低聲問說:“當有何事稟告,為何不能與他人言?”呂布環顧左右,又打探身後帳門,良久才附在丁原耳邊,細聲說道:“董卓于軍中有密間。”

此言如平地驚雷,令丁原悚然而驚,他腦中的酒意頓時醒了九分,立馬摸著刀柄說道:“是誰?!”呂布當即閉口不談,手指帳門之外。丁原瞭然,便走出帳門,對親衛說道:“你們守了一日,先去歇息一二,隨意吃些,我與主簿有要事商談。”

等親衛盡皆散去,他環顧左右,確信除去雨水外再無事物,方才回身帳中,與呂布急聲說道:“奉先,你說我軍中有董卓密間,到底是何事?”

呂布站起身,與丁原對視說:“使君,熹平年間,董卓曾任三年幷州刺史,幷州軍中諸將,多為董卓所提拔。將軍如今率晉人進攻董卓,軍中念其舊情,又如何能成呢?”

丁原見呂布眼露兇光,渾身氣勢洶洶,心中暗叫不好,他當即準備拔刀相戰,可呂布蓄勢已久,搶先扯下丁原的佩刀,一腳把他踢翻在地。丁原吃痛之下,撞翻案几,跌落了一地酒杯,酒水叮叮咚咚地灑落一地。呂布拔刀向前,丁原忙去抓帳角的弓袋與雁羽箭囊。但是已經來不及開弓了,見呂布揮刀砍來,慌亂之間,他只能拿弓袋去格擋。孰料呂布一刀之下,一隻手直接被砍了下來。讓受創痛絕,自知不能免,連聲高喊:“來人!奉先害我!”呂布上前,踩踏在他的臉頰上,用斫刀一刀斫下丁原的頭顱,血淋淋地提出軍帳。

在軍帳之外,郝萌、成廉等人也都自雨中走出,他們每人帶著二十餘名渾身甲冑的侍衛,一手拿斫刀,一手中提著剛斫下的人頭,原來都是方才為丁原散去的親衛,此時已盡數為呂布這些盟友殺光了。

其中一名侍衛脫下鐵胄,髮髻面孔都為雨水都沾溼,但他面上滿是欣慰。李肅上前迎住呂布,對其鼓舞道:“奉先你為董公立下如此大功,想必平步青雲,飛黃騰達,也就在眼前了。董卓正在永樂宮中等待你的喜訊,我們速速去罷。”

呂布手提丁原人頭,收回佩刀,面見李肅,亦是滿面喜色,但他卻矜持說:“怎能以如此面目面見董公,當年董公提拔我做曲長,好似昨日一般,且等我片刻。”於是他脫下甲冑,換上一身袍服,又尋了處精美漆盒放置頭顱,這才乘了駟車,與李肅一同面見董卓。

前將軍見之大喜,當眾誇讚說:“奉先相貌堂堂,雄剛如山,真可謂我晉人之英。”說到這裡,他又忽而揮淚說:“我常想自己生子不肖,難繼武名,為此常懷憂傷,卻不料去載之時,兩兒又為蛾賊所害,我兒與奉先同歲,看到奉先,如何不令人落淚啊!”

董卓便以呂布為義子,任命其為騎都尉,仍領丁原原部眾,麾下眾人各有拔擢。吳匡張璋聽聞此訊息,不由感嘆說:“太傅不識刀兵,又輕視武人,如何能與前將軍爭權呢?如今大勢已明,我等也難做觀望了。”當日也於雨中拔營析出,投向顯陽苑大營中。

至此時,京中四萬禁軍,已有三萬倒向董卓,朝政所屬也便毋須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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