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漢彰武最新章節

第十七章 壯志誰酬

鍾繇自裁後,又是幾日冬雨,十月的天氣,開始充斥著萬物凋零的寒意。鍾繇草草安葬後,其餘犯人也開始陸續押送上路,但朝廷上下沒有任何反響,好像他們並不存在一般。當月,已經被圈禁的太尉法正暴卒。有司報乃是天氣陰寒,偶感寒疾不治身亡。但法正年不過五十,可謂春秋正盛,突然暴死,可疑至極。即使侍奉的人都說是法正是死於疾病,大家還是不免有些懷疑。畢竟,政鬥暗殺的事情自古就屢見不鮮,到底什麼是真相,什麼是謊言,有時確實也很難辨別。

而此後一連十幾日,陳沖都在府中辦公,沒有再去宮中面見太后。直到十一月的時候,天氣放晴,陽光和熙,突然間連梅花都開滿庭院。陳沖想,也不能一直這麼拖著吧,於是就傳令百官,打算在宮中召開一次朝會。在朝會前,陳沖派宮人去請太后聽政,但等了半日,還是不見劉笳的身影,這時宮人來回報說:“太后去拜謁昭陵了,說萬事由丞相主持,不必太過在意。”

陳沖明白,劉笳心中不滿,這是借外出來躲自己了。這讓他大大無奈,殺劉澹也不是自己的原意,可他持刀威脅,難道還能讓姜維他們等死嗎?可很多事情本來就沒有道理好講,而自己確實殺死了她的兒子,罷免了她的侄子。劉笳可能是感受到一切都天翻地覆,所以對自己更加憤恨吧。

但陳沖對劉笳並沒有更多的意見,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撫她,乾脆先順著她的意思,讓她冷靜一陣子再說。

朝會上,陳沖又重提了此前的一些事務,諸如農戶免賦、削除冗官等政令。原本在朝堂上爭論數月不休的大事,此時很順利地就推進下去了,不再有爭吵和反對,只剩下一片唯唯諾諾。但陳沖並不因此而舒心,他時刻都記得死人們的影子,並意識到這些都是有代價的。

可無論如何,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隨著冬天枯水期的到來,周瑜水師的攻勢已經停滯了,吳人在無法攻破樊城的前提下,在南陽最多也就掠奪一些人口,後果在十月底退回夏口。而遼東那邊,曹真的攻勢也並無誠意,只是試探一二後,發現沒有多少勝算,便已有了退兵的跡象。但陳沖還是去信蔣濟,要他嚴加提防,當心遼人是欲擒故縱,玩一招去而復返。事後果如陳沖所料,十一月下旬,曹真假裝撤軍,在路上忽又掉頭回返,望見盧龍軍備嚴整,兵士如林,這才放棄了進攻的心思。

新的一年到來了,這是劉易登基的第一個年頭,需要改元定號。抱著國家接下來能夠長期和平的美好願景,陳沖將新年號定為延熙。不過現實總是很冷清,往年這個時候,陳沖多會去拜訪關羽,兩家人一起辦幾桌宴會,到了年夜就至宮中去拜會劉笳。但今年不會如此了,陳沖給陳秀點了一次爆竹,再給家人做了一桌飯,這一年就算是過去了。前來上門拜訪的客人也很少,除去女婿何晏以外,就只剩下李義、魏延等寥寥幾個舊部了。

但也有好訊息,初二的時候,義子傅幹終於趕到了雒陽,一下馬車,他便攜妻帶子直奔丞相府,特意來向陳沖問安。陳沖看見他來了,心中很是寬慰,就和他閒聊起來,這時傅幹提及一個訊息,他說:“大人,我在來的時候,路過晉陽。結果聽當地人說,河東的焦公,好像在發鳩山登仙了呢!”

陳沖想了一會,才知道他說的是焦先。就是那位當年在河東時,要和他三十年後論成敗的隱士。現在算算,距離當時的約定好像只剩下三年了,陳沖對他印象深刻,難道如今就已經去世了嗎?

陳沖愕然的時候,傅幹繼續說道:“據當地人說,這幾年來,焦公一直在發鳩山結廬,廬中只有草墊子,一日只吃一餐,即使是草廬著火,或是漫天大雪,他都不為所動。終於在重陽那天,大家登山的時候,發現焦公已在山頂,他對人說:‘將去矣’,於是有狂風颳過,一時飛沙走石,眾人不能睜眼,等風停下時,焦公就不知所蹤了!所以當地人都說,焦公是已經登仙了。”

陳沖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字面意思上的登仙。他隨即啞然失笑,自己這算是輸了嗎?如果真的有人能離開這塵世,也與自己無關,他喜歡這片土地,能夠埋葬在這山水之間,這就是他最大的願望,如果還有什麼值得一提的遺憾,就是還沒有實現家國一統。想到這裡,陳沖很難不感到悲傷,到了今年,他就六十歲了,也沒有幾年可以多活了,而在他死前,真的還能夠看到神州一統嗎?陳沖想到孔明、士元這些弟子,又安心了一些。

不過從整體戰局而言,吳人還是擁有一段較長的戰略機遇期。司馬懿南奔之後,襄陽在短時間內已經無法收復,夷陵、夷道也回到吳人之手。這也就意味著,吳人徹底掌握了廣闊的荊楚平原,可以將兵力投往他處。以陳沖想來,吳人定然不會捨棄自己的水師優勢,繼續在樊城與漢軍對耗,那可能的擴張方向就只剩下三處:一是遣兵淮南,二是溯流巴蜀,三是爭衡南中。

誠如此前諸葛亮所言,淮南乃是三吳屏障,孫氏爪牙,也是北上的跳板,戰略意義極為重大,是吳人勢必要奪回的。但如果吳人是打著長期對峙的主意,巴蜀的戰略價值還要高於淮南,而行動來看,吳人入蜀,也可以藉機發揮水師優勢,顯然更具有可行性。而進入南中,則是攻打漢軍的薄弱地帶,進取容易但獲利不多,本質上也是為進攻巴蜀做鋪墊,起到牽制和包圍巴蜀的戰略作用。故而也可以說,吳人奪淮南是上策,入巴蜀是中策,侵南中是下策。

為了做相應的準備,二月初,陳沖就同時去信馬超和諸葛亮,令他們抓緊時間修築城池。諸葛亮方面陳沖還不太擔心,畢竟當年周不疑留下的合肥大營還在,他可以藉此為根本,擴充合肥的城防體系。但西府方面的壓力就太大了,吳軍若是按照常規思路,逐個攻城還好,可若是吳軍以水師為補給,棄城不攻,轉而沿江水長驅直入巴東、犍為,逼迫漢軍野戰,那就束手無策了。因此,陳沖在和馬超的信件中,詳細討論了一些阻撓舟船的措施,如在水淺處打下木樁、在江窄處拉鐵索、訓練善水之士鑿船等等。

但陳沖仍不放心,在三月之際調隴右兩萬匹戰馬入蜀,又去信張飛,令其撥三萬北府兵至雒陽。陳沖心中已做好打算,如果今夏巴蜀戰事不利,陳沖便親自領北府軍與上林軍入蜀作戰。

到了三月下旬,吳人的水師果然有了再度動作的跡象,大量船隻離開江陵,開始溯流而上,停靠在西陵一帶。大量來自荊南、揚州的糧秣、甲械、財貲源源不斷地運往夷道,戰爭的氛圍極為濃郁。而江南的密探也同時來報,說大都督周瑜已經向孫權上表,聲稱“二分天下,巴蜀為基”,而北朝“劉燮新折,憂在腹心,士氣一沮,三軍難振”,故而可趁此良機,“南連蠻人,奮威俱進取蜀,可成南北之業也。”

這個訊息傳到雒陽,朝野文武都緊張萬分。陳沖為此專門設定了兩百信使,將巴蜀的軍報由十日一報改成了一日一報。而前線的馬超張既等人更是日夜練兵,同時朝夕打探吳軍的最新動向,唯恐再輸掉這場國運之戰。UU看書kanshu.et

然而令人沒有預料的是,到了五月後,吳人的軍事行動一下子停滯了,既沒有向西進軍巴蜀,也沒有返回將領,只是停滯在夷道一帶,沒有任何動作。馬超無法從夷道大營中直接得知吳軍的動向,只好旁敲側擊,派人去賄賂武陵蠻,讓他們派使者去打聽動向,結果武陵蠻回信說,他們去夷道並沒有見到大都督周瑜,接見他們的乃是夏口督程普。

難道吳軍的行動已有秘密更改?馬超繼續就周瑜的跡象驅使斥候,結果卻是出乎意料的:到六月的時候,吳軍中已經散出傳聞,說周大都督好像是已經死了。至於是什麼原因,有人說是去年的傷病復發,有人說是今歲遭遇暴疾,還有少部分人說,是至尊孫權下令賜死的。這些言論雖未完全足信,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安陸督陸遜已經趕赴夷道,正式接管營中大軍。此時的夷道聚集重兵多達八萬,可謂是勝兵如雲,若非周瑜受傷或者其他不便,不可能改由陸遜去夷道大會諸將。

一時疑雲重重,等到了秋初,陳沖與丞相府幕僚商議,懷疑是孫權和周瑜發生了政鬥,可能是對戰略發生了分歧。

直到十月,各方的跡象都表明,周瑜由於某種不能明說的緣由,確實已經身亡了,孫權透過一系列任免舉措,將周瑜的諸多部曲拆散,並把其中大部分調回建業,只留下四萬人交給安陸督陸遜,命他接替了周瑜的位置。不管怎樣,孫氏內部忙於權力交替和重新穩定,導致這一年的巴蜀戰略完全破產,一場大戰也就在悄無聲息間消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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