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一輛黑駕馬車從開化坊轉出,緩緩駛向了丹鳳門。
李絢一個人坐在車裡,微微閉眼,似睡非睡。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參加常朝,但卻是非常重要的一次。
尤其對面還是薛仁貴這等悍將,精神巔峰非常重要。
“王爺,丹鳳門到了。”李竹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嗯!”李絢輕輕點頭,睜開眼,掀開車簾,跳了出來。
一身的深緋色官袍,穿在他的身上,乾淨筆直。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身材高大、挺拔魁梧的紫袍官員,騎馬從從後方緩緩而來。
一隊金吾衛護衛四周,抬頭挺胸,神色莊重。
平陽郡公薛仁貴。
李絢少年時曾經見過薛仁貴一次,所以勉強認得他。
此刻的薛仁貴臉色平靜,眼神清亮,渾身散發著無形的威嚴。
悍將之色渾然內斂。
李絢認得薛仁貴,可惜薛仁貴並不認識李絢。
看到穿著深緋色官袍的李絢,薛仁貴的臉色帶著一絲詫異。
這麼年輕的四品官員,滿朝也沒有幾個。
一個金吾衛低聲在薛仁貴耳邊說了幾句,頓時薛仁貴的臉上就滿是恍然。
當朝郡王,卻一身緋袍,也怪不得他認不出。
此刻的丹鳳門下,已經來了不少人,但多是六部侍郎和御史臺的官員。
今日是常朝,除了諸位宰相,三省侍郎,六部尚書以外,其他各部,除非有特殊傳召,一律不用到此。
李絢就是被特殊傳召過來的。
他站在原地,對著薛仁貴鄭重拱手上揖。
無論如何,薛仁貴都多次為大唐開疆拓土,鼎立功勳,光是這一點,就值得李絢敬畏。
薛仁貴同樣沒有多說什麼,對著李絢微微還禮,然後便進入了班列之中。
其實薛仁貴和李絢之間也多有交集,去年突厥人試圖劫走頡利和突利孫子。
當時為了震懾突厥,李絢便建議皇帝直接將薛仁貴檢校代州都督的檢校二字去掉。
李絢大婚,薛家也有一份禮。
……
丹鳳門下,一片肅靜。
劉審禮,裴炎,李敬玄,竇玄德,高侃等人一一到齊。
最後,劉仁軌,戴至德,郝處俊,張文瓘,趙仁本,薛元超等人,也一一來齊。
劉審禮從李絢身側走過的時候,輕輕一笑,微微點頭。
李絢躬身還禮。
就在這個時候,宮門大開。
“皇帝早朝,群臣覲見。”
內侍高聲之中,大唐核心中樞的一眾朝臣,緩緩進入了大明宮中,直入紫宸殿。
武后和皇帝已經坐在御榻之上,太子李賢恭敬的站立一旁。
李旦和李顯不見蹤影,常朝之事,沒有他們的份。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福壽萬年,臣等參見天后,天后萬福金安!”
一眾人恭敬的施禮,然後起身站立。
李治有些疲憊的抬頭,看向眾臣說道:“眾位愛卿,今日將諸位叫至此,是為了商議明年出征吐蕃之事。”
如今已到年底,西北道行軍大元帥劉仁軌還朝,接下來便是明年之事。
不管是大唐打上烏海,還是吐蕃人從烏海打下來,都需要提前進行準備。
李治側頭看向劉仁軌,說道:“劉卿,你說說吧,如今吐谷渾情形如何?”
“喏!”劉仁軌認真拱手,然後說道:“回稟陛下,及至臣回返之前,大軍已經西至格爾木,茫崖一線,南邊已經推進到大非川以南,瑪積雪山山道百里之地,興海以南,山道百里之地,吐蕃人今冬沒有任何攻勢。”
稍微停頓,劉仁軌接著說道:“東吐谷渾慕容氏預計明年三月初,以伏俟城,德令哈和格爾木三座大城為基,重新復國。
青南盆地,還有青東山地,同仁,澤庫,貴南,同德,曲溝和興海六縣,將劃入昌州治下,牧養百姓,同時抵禦吐蕃入侵,為大軍提供糧草運輸。
諸部,統計六萬兩千士卒,枕戈待旦,聽憑陛下號令。”
殿中群臣同時忍不住的鬆了口氣。
劉仁軌一番話,已經將前線的情況全部交待的清清楚楚。
其他倒也罷了,但同仁,澤庫,貴南,同德,曲溝和興海六縣,原本全部在吐蕃人的治下,現在全部落入大唐昌州,開疆擴土,便是如此。
“臣等恭賀陛下,文成武德,天運昌隆。”殿中群臣同時拱手,齊齊贊喝。
李治擺擺手,笑著說道:“朕不過是坐鎮長安,提供糧餉罷了,前線奮戰的,還是左相和一眾大將,朕就不爭這份功了。”
“陛下寬仁厚澤,英明果斷,實乃眾臣之福,百姓之福。”眾臣再度拱手,馬屁已經一連串的拍了上去。
“好了好了。”李治擺擺手,神色肅然說道:“今年多虧左相和主將,戰績卓越,但是明年,大軍該如何行止,吐蕃人會有如何動作,戰況會如何,我軍有多少勝算,這些都是必須一一說清楚的。”
群臣齊齊躬身。
皇帝再度看向劉仁軌說道:“左相,你繼續說。”
“是!”劉仁軌再度拱手,然後開口道:“稟陛下,如今大唐戰線東西兩側,西側,當以誘使達延芒結波投誠為要,兵勢壓迫,但並不輕易開戰,前線也多交由慕容氏負責,我朝重心在東側,東側烏海。”
略微停頓,劉仁軌繼續說道:“吐蕃芒松芒贊身故,吐蕃境內已經多有亂事,但想來明年三月之前,一切當有平定,甚至論欽陵會提前趕至烏海,我朝大軍必須在三月之前,做足準備。”
“烏海。”李治輕輕的敲敲桌案,輕聲說道:“明年之事,以拿下烏海為要,至於之後,看拿下烏海時間,拿下烏海若早,便向南突進;拿下烏海若晚,便以固守為先,再圖將來。”
“陛下英明。”群臣同時拱手。
李治抬起頭,目光看向薛仁貴,輕聲道:“薛卿,眾臣之中只有你曾到過烏海,如今大軍再伐烏海,伱有什麼建議嗎?”
薛仁貴神色肅然,向左一步站出,拱手道:“陛下。”
李絢,還有高侃,劉審禮等人,目光全部都落在了薛仁貴身上。
大唐征伐烏海,該如何行止,烏海的地形,天氣,聚集地,城防,都非常重要。
李絢他們雖然派遣斥候深入山中,但最遠抵達距離烏海還有近一百里的苦海。
苦海北部已經有吐蕃營寨駐紮,再往南,就是烏海所在。
“從大非嶺往南山道而行,五十里草原逐漸消失,山勢起伏,山林多現;前行五十里後,山林減少,荊棘多出;再往上五十里,荊棘消失,遍地雪峰;再五十里到苦海,雪峰山石,山路陡峭;再往西南百里,湖泊,泥沼,草地相繼出現,最終到達烏海。”薛仁貴一番話說到最後,神色越發凝重。
李絢在後面聽著,眉頭緊皺。
在大非嶺,生機勃勃。
瑪積雪山腳下,亦是層嶺盡染。
山腰之處,荊棘增多,溫度降低。
再往上,溫度冷的就連荊棘也開始難以生存。
到最後,便只剩下枯石和雪峰,生機絕滅。
但苦海似乎已到山勢最高之處,再往南,山勢開始降低,高山草原湖泊增多,一直到烏海聚集之地。
薛仁貴抬頭看向李治,拱手道:“陛下,大非嶺往南百里之內,糧草無憂,但從百里之地開始,糧草運輸便成難點,再往上,苦海之地,糧草已經難以運送,只能依靠自身攜帶的糧食果腹。
故而糧草運輸乃是重中之重,若能有及時得到糧草供應,則大軍抵達烏海,便沒有大礙。”
李治點點頭,烏海險遠,兩百里陡峭山道,想要運輸糧草何等困難。
“此其一也。”薛仁貴面色肅然,鄭重的說道:“其二便為高原瘴,臣當年抵達大非嶺下,手下士卒倒下不足一成,其後,臣挑選精銳南上雪山,抵達苦海之時,率領士卒已有三成身體不適。
拿下烏海,三成士卒已經全部患病,剩下計程車卒也開始身體不適,故而臣在堅守烏海一段時間之後主動後撤。”
薛仁貴沉沉低頭,說道:“若高原瘴不解決,則烏海永遠無法堅守,貞觀年間亦是因此,最終被迫放棄。”
糧草,高原瘴。
李治忍不住的深吸一口氣,然後轉頭看向劉審禮,沉聲問道:“劉卿,你有何看法?”
“陛下。”劉審禮站了出來,拱手道:“糧草之事,今冬開始修建的水車可以解決一部分,至於其他不足,臣建議繼續向烏海之南行進,掠奪當地部族牛羊作為補充,至於那些部眾,則遷移至昌州,充實人口。”
薛仁貴看了劉審禮一眼,似乎要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打斷他。
李治知道薛仁貴想要說什麼,擺擺手道:“論欽陵不會給你掠奪牛羊的機會的。”
“陛下,那就驅趕百姓,論欽陵牛羊藏的我等找不到,但未必當地人找不到。”劉審禮微微躬身,眼神肅然。
李絢眉頭一挑,劉審禮這番話他怎麼有些熟悉。
對了,這不就是霍去病就食於敵的策略嗎?
不管當地百姓死活,肆意殺戮掠奪,從而獲得生存根基。
只不過劉審禮話說的比較隱晦。
搶劫了當地百姓,然後將他們從高原趕下去,趕到昌州,至於這條路上有多少人能活下去,他們不管。
甚至可能這些會全部死光。
“可以暫時立足,但對長久有害。”李治直接就看出來這種方法的劣勢。
他要的是治理烏海,而不是毀了烏海,不然他用李絢的方法更加直接。
“陛下所言有理,但長期,只要立足,後勤糧草便可透過水車拖拉,源源不斷的運送上來。”劉審禮再度拱手。
一番話,他就又將主意打到了水車糧道之上。
“還有高原瘴。”劉審禮目光掃了李絢一眼,說道:“高原瘴多年以來已漸有醫治之法,想來南昌王能解決。”
一瞬間,所有人都目光全部落在了李絢身上。
李絢神色平靜,躬身站立,彷彿沒有察覺到其他人重視的目光。
李治微微笑笑,最後看向李絢,說道:“南昌王,你說說,水車運輸和高原瘴能解決烏海難題嗎?別忘了烏海一旦拿下,將歸你昌州治理,你有不可推卸之責。”
李絢頓時就感到一陣牙疼,好嘛,都成了他的事了。
深吸一口氣,李絢向左站出,然後拱手說道:“陛下,水車之事,可解暫憂,但無法解決永患;高原瘴反而容易,無非就是挑選而已,在大軍登入烏海之前,提前選出不被高原瘴影響計程車卒便可。”
“如何做?”薛仁貴已經忍不住開口。
一瞬間,所有人都虎視眈眈的看向李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