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一，春分。
春分者，陰陽相半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
朱棣來到寧波的第二日，剛好春分。
他在城內歇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帶了幾個隨從，輕裝來到寧波城內的市舶司衙門前。
這裡已經聚集了許多商賈，或伸長脖子張望著衙門內，或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閒聊。
朱棣騎在馬上，看到他們臉上都難掩興奮之色，正激烈議論著待會要放出的榜文。
“朝廷說要開海，也不知真假。”
“那還能有假？沈家早早備好了商船，重新招了能出海的舵工、繚手，各類瓷器也運到了明州，就等著春分日發榜文！”
“哪個沈家？”
“還能有哪個沈家，沈萬三的沈家！”
“喔，是他家……聽說沈萬三被赦免了？！”
“沒錯，正在回鄉的路上，因他年紀大了，故而走得慢。”
“這次聖上不但重新開海，還額外開恩，讓原先被遷走的江南豪商，也被准許一部分族人回來，就為了出海經商這事！”
提到聖上，那人朝著西邊應天府的方向拱了拱手。
朱棣又聽到有旁人驚訝的說，難怪山東、江蘇、龍游、洞庭的商幫都來了，就趕著第一批出海下南洋。
“兄臺。”
朱棣下了馬，朝一位商人拱了拱手，與他攀談一番後，問道：“我聽聞海上風浪大，南洋諸國語言、風俗又多與聖朝不同，不知各位為何對朝廷解除海禁如此高興？”
朝廷解海禁，是因楚真人的一句話。
他被父皇召回京師，下令跪大哥，也大概是因楚真人的話語。
連他如今被父皇勒令來海邊，準備去挖鳥糞，也是因楚真人說鳥糞是極好的肥料。
朱棣此刻滿腦子就一句話：
楚真人真有那麼神？
“自然是因出海貿易能賺到利潤！”
那商人也不避諱，笑著說道：“咱們這些人走南闖北，為的不就是掙一些家底嗎？”
“出海經商比在內陸都有何好處？”朱棣追問道。
“好處那就多了……咱大明的瓷器、茶葉，運到錫蘭、蘇祿、古裡，那都是搶手貨，那些番夷攜家帶口的來買，以黃金、白銀、檀香、寶石、象牙、烏木等物來換！”
那商人興奮得滿面紅光，“這些貨物運回咱們這，能賣大價錢！”
朱棣細細想了想，方才笑說：“還是多運一些糧食回來的好。”
“誰那麼傻從海外運糧食回來啊？”
商人不以為然：“糧食壓船，運不了多少，兄臺你要是出海經商，可千萬別這麼傻。”
朱棣不禁再笑，說：“糧食不收稅，其他貨物稅重。”
“……運回來也收稅？！”
“提舉大人出來了！！”
正說著，衙門大門口開啟來，身穿五品官服的市舶司提舉，並兩個副提舉，三個吏目，外加七八個小吏從衙門走出。
一眾商人熱情的迎上去，與朱棣聊天的商人也捨棄了他，擠著上前給提舉大人見禮。
朱棣看著他們，那提舉正要對眾人宣讀朝廷開海的告示，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
眾人轉頭一看，唬了一跳，是衛所的兵，足有上百人，有見多識廣的人認出了，為首騎馬的一位大人穿著烏紗帽、團領衫的，是一件三品的官服。
“僉事大人！”
市舶司提舉連忙上前迎接。
誰知那僉事大人直接翻身下馬，來到一人面前單膝跪下行禮，口稱“殿下”。
一眾商賈都錯愕了半晌，方才紛紛朝朱棣行揖禮。
“各位勿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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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吩咐市舶司提舉繼續宣讀榜文，讓海軍都督僉事張赫也一旁聽著。
有他們在，市舶司提舉說話的語氣都弱了三分，連忙接過榜文，親自宣讀。
先前與燕王殿下聊過天的商人，愕然的發現，原來是真的。
如宋朝一樣，貨物出海要交稅，運回來也要交稅。
而且運送回來的貨物，所獲利潤越大，交的稅越重。
糧食不交稅，且運回來後，先前出海時交的稅也會退回來，運多少糧，退多少稅。
諸如珍珠、瑪瑙、象牙、香料等貴重物品，徵收相對較重的稅。
鼓勵商賈從海外運送適合造大船的木頭回來。
種種條例、稅法，都只是暫定，若有不適宜之處，由各商賈轉達給市舶司衙門，上奏後更改。
“此外，凡有運糧出海，私通倭寇反賊者，夷三族。
凡有知情不告者，抄家，流放邊疆，子孫罰入賤籍！”
市舶司提舉宣讀完畢，再次警告各商賈：“聖上有詔令，糧食只許帶夠爾等在海上食用，餘者皆不可出海販賣！”
眾商賈紛紛作揖領旨。
“貼上去！”
提舉命人將榜文張貼，自此，持續六年之久的海禁，終於解除。
“各位！”
朱棣叫住來自各省的商賈，朝眾人笑道：“陛下體恤各位出海經商的風險，故而從楚真人那尋來一份南洋海圖，到呂宋、萬里長沙、再到西洋各處海圖皆有。”
說罷，命隨從將帶來的幾張海圖展開。
眾商賈圍過來一看，只見南洋諸國的岸形，島嶼，礁石，水深，盡數畫在其中，其精細程度遠超他們手中從故元老祖宗出海時一代代傳下的海圖。
他們震驚了。
“這……！”
“此海圖價值千金也！”
“楚真人是何人？！竟能繪出此等精妙海圖！”
“楚真人被聖上封作大明應天護國真君，聽說大冬天也能變出荔枝來！”
“竟如此神奇？！”
“小民楊忠，叩謝陛下恩典！”
一陣激動的嘈雜後，眾商人紛紛叩謝皇帝賜下的恩典，同時也感謝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楚真人。
“殿下。”海軍都督僉事張赫，低聲道：“這些海圖流傳出去，會不會流到倭寇手中？以致倭寇更加猖獗。”
他在皇宮裡已經見過楚真人呈給陛下的地圖，深知楚真人所繪製地圖的精細度。
“陛下豈能沒想到？”
朱棣一拍他肩膀，“走，與我去衛所，等商賈出海經商時，咱們也領水師，不，領大明海軍出海巡倭！”
張赫想了半日，也想不出怎麼防止海圖外流。
要知道，至今都沒揪出哪幾個商人在悄悄與海外倭寇、方國珍餘部私通賣糧，而楚真人的海圖卻是輕易發放給各出海商賈。
難道是江浙福建一帶到倭國的海圖留著，只給商賈一些下南洋的圖？
“等等，殿下！”
張赫突然反應過來，滿是愕然的望向朱棣：“您的意思是……您也跟我們出海！？”
“本王不出海，如何知曉在海上打擊防範倭寇？”
朱棣不但要出海，他還要親眼去那幾個有鳥糞的島上看過，看一看堆積千萬年的鳥糞肥料是什麼樣的！
“殿下，出海太危險了！”
張赫急忙勸誡。
奈何燕王殿下根本不聽他的。
無奈，張赫只能等待會有空了，再寫一封奏摺緊急送入應天府，讓聖上打消燕王殿下出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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