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誠意伯府。
“葉伯巨這話,其實說的蠻有道理的。”劉伯溫看過朱楨帶來的抄本,如是評價道。
隨著天氣轉涼,秋葉泛黃,師徒倆的教學相長,也已經回到了室內。
“分封之禍,他看得十分透徹,說得也很明白。”然後老劉給出點評道:
“宋元那種皇室力量薄弱的情況,固然令國家不穩。但皇上‘分封太侈’,也是過猶不及。藩王們既有封地又有軍隊,與獨立王國何異?日後必會尾大不掉。這樣日後,朝廷又不得不削藩。而一旦削藩,則必然招來藩王怨恨,引發更大的動亂……就不知到時候,是你哪個兄弟子侄,會打出‘清君側’的旗號來了。”
“呵呵……”朱楨五味雜陳的笑笑,沒有接話。
劉基卻恍然道:
“我現在可算明白,你為何那麼執著分封海外了。看來日後必然有藩王之亂,而且可能比葉伯巨所預言的‘數世之後’還要近。”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朱楨有些錯愕道。
“很簡單,葉伯巨之言,對伱的利益是巨大的威脅。一旦朝野形成共識,削藩將成為大明有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劉基便淡淡道:
“而且就算皇上一時氣惱,時間久了也會明白,葉伯巨說的有道理。我看用不著後世之君,過上幾年,皇上就會開始著手削減你們的權利——因為這件事他不做,等你大哥繼位後就得做!”
“這個問題上,最難做的就是你大哥。身為兄長,不該阻止父親把家業分給弟弟們;但身為嗣君,今日對藩王有多慷慨,來日面對的局面就多棘手。
“等到他繼位,藩王手中的權力、封地和軍隊,全都是先皇所賜了,再想削減就要揹負不孝不義的罵名。
“雖然以你大哥的位份,還不至於被批倒罵臭。但你父皇何其鍾愛你大哥,肯定捨不得讓他揹負這罵名,所以一定會替他出手的。”
“嗯。”朱楨點點頭,老劉不愧是老劉,見事還真準。
他知道,其實眼下就是大明藩王的權力巔峰。
眼下,藩王雖然還未之國,但各王府的官制早就搭建起來了。
就拿他的楚王府為例吧。目前設有王相府、王傅府、參軍府、護軍府以及長史司五大機構。
其中王相府設正二品武相、文相各一人。負責楚國內的軍政要務,由湖廣都指揮使和布政使兼任。
另設左右傅各一人,從二品,左王傅劉伯溫,右王傅暫缺。之下還設伴讀四人,當選老成明經慎行之士充任;侍讀四人,負責收掌文移。因為楚王還小,所以這些位子同樣空著。
然後是掌楚藩訟獄勘鞫之事的參軍府,設有正五品參軍一人,正七品錄事二人、繼善一人。
再就是掌管王府三護衛的護軍府,每護衛設左、右、前、後、中五所,所設千戶二人、百戶十人。又設負責宿衛的圍子手二所,所設百戶一人。
最後則是負責王府日常事務的長史司,設左右長史二人,正五品。
各位藩王可以透過如此完備且高規格的王府官僚體系,對所在各省的軍政要務、都司衛所的軍事部署、軍事的訓練調動、以及地方官吏的考察等,統統進行過問。
特別是王府相傅官兼任了很多官職,完全可以憑藉他們的身份和影響,干預地方上的行政事宜、調動國境內的軍隊。
而且朱元璋還規定,地方的文武長官,每月都要去拜見親王,向他做月度彙報。有特殊情況時,藩王更可以隨時召見並節制地方文武。
在朱老闆的頂層設計中,藩王實際上就是朝廷派駐當地的欽差大臣,監督並有權掌管地方上的軍政大事。
要是這套規矩不變的話,老六就藩之後,便是名副其實的湖廣王了。
而且他聽哥哥們說,不用等就藩,等大婚的時候,地方文武便會來殷勤張羅,並奉上地方父老的‘拳拳孝心’。之後三節兩壽,也是敬贈不斷,不然他們也不會一搬到王府,就那麼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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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楨雖然搞不清具體的時間步驟,但他知道父皇還在世時,就開始著手削弱藩王的權力了。
反正到了洪武末年,藩王既沒了王相、也沒了王傅,甚至連參軍都沒了。而且朱老闆還嚴禁王府官干涉地方事務,大大削弱了王府官署的政治權力。
而且眼下,凡事王府的官員,藩王都有生殺予奪的大權,要任用誰、罷黜誰,都是由藩王一人決定,朝廷不得干預。
但日後的王府屬官,肯定是由朝廷任命了,藩王已經不得置喙了。
不過在政治權力遭到限制的同時,藩王的軍事權力卻不斷膨脹——這是因為朱元璋分封諸王,尤其是分封塞王的目地,就是為了讓他們逐漸代替邊將武臣的位置,將軍權從武將手中搶過來。
但後來的大侄子覺得軍權在叔叔們手裡,還不如在武將手裡呢。又想再變一變,結果就把自己變沒了……當然,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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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說,父皇是不是受了葉伯巨上疏的觸動,開始反思是不是給藩王的權力太大,繼而開始了削弱藩王的過程。
人都是自私的,朱楨也不希望自己的權力被剝奪。
“如果你不是預見到了藩王之亂,而且是你有生之年就會出現的藩王之亂,以你不肯吃虧的脾氣,肯定早就跳腳了。”劉伯溫揶揄道:“怎麼可能還沉得住氣,跟老夫在這兒討論什麼分封之禍?”
“嗨嗨,師父睿智。”朱楨失笑,旋即正色道:“不錯,我確實預見到了未來的藩王之亂。也知道父皇會開始削弱的藩王的權力。幾十年後,藩王宗室,就變成圈養的豬仔了。被剝奪了軍政大權,只配盡情享樂繁衍,最終成為拖垮大明的惡性腫瘤!”
“人都是自私的,我不願意讓自己和自己的子孫,接受被圈養的命運。但我也知道在海內,藩王絕無保全所有權利的道理。要想保全所有權利,只有分封海外一途!”他斬釘截鐵的說完,又輕聲問道:
“師父,你覺得我現在跟大哥提一提分封海外,合適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