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是丞相送上來的關於此番安置三國宗室貴族的總要文書。”
中車府令趙高小步上前,手中抱著一卷印著龍紋的文書,不用始皇帝開口,他已將其在案几上攤開。
始皇帝滿意的點點頭,這就是他喜歡讓趙高陪在身邊的原因。
自從手臂和腰部受傷以來,始皇帝就很少動手了,像批閱文書之類的事情甚至時常讓趙高來代替。
這時候就體現出一個能寫出好書法,還機靈懂事的秘書的重要性。
趙高的地位日益上漲,這段時間接觸到大量的帝國檔案,讓他做事越發的賣力起來。
雖然趙高所批閱的文字,都是始皇帝的口述,但時間一長,他還是忍不住生出一種自己在參與治理國家的感覺。
這個大秦的天下,似乎也離不開他趙高啊。
始皇帝低頭,打量著文書記載的資訊。
半晌後,他頷首道:“扶蘇這次做的不錯,沒讓朕失望。”
“恭喜陛下,長公子能力出眾,真乃我大秦之福。”
趙高一個馬屁拍了上去,但心裡不免有些堵得慌。
始皇帝的心思,他很清楚。
在趙高看來,長公子扶蘇和蒙氏兄弟的關係,可比和他趙高近得多。
而且始皇帝若是逐漸將權力轉交給長公子,那他趙高豈不是就沒用了?
趙高佯作歡喜道:“日後若有長公子為陛下分擔政事,陛下想來就能有更多的時間來修煉了。”
始皇帝的臉色微變。
他再度低著腦袋看著面前的文書,眼神閃爍不定。
“你們先下去吧,讓朕安靜一下。”
“唯。”
趙高適可而止,拱手退下。
同時屋中伺候的其他宦者,也都紛紛跟隨離去,轉眼之間,屋子裡就只剩下始皇帝一人。
“權力。”
始皇帝低語著,伸出受傷的手臂,握住案上的毛筆,想要在文書上寫字。
半晌,他扔掉手中停頓了許久的毛筆。
然後轉身走到榻上躺下。
始皇帝正身仰臥,兩眼輕輕閉上,舌抵上顎,兩臂自然伸直,兩條腿也放鬆的展開,兩腳跟相距約六寸左右,腳尖朝向左右方向。
吸!
呼!
始皇帝不再去想剛才的事情,心中排除各種雜念,只專注於鼻子的自然呼吸。
很快,他的鼻息就調節到了細微綿長的狀態。
渾身舒暢,無為無慾。
這是盧生等人專為始皇帝的身體情況,特意定製出來的一套“服氣導引術”。
這姿勢修煉的效果遠不如打坐,但十分適合腰部受傷不能久坐的始皇帝。
他練了半年下來,還沒有誕生出什麼氣感,但整個人的精神和身體狀況,遠比以前要好上太多。
始皇帝自從記事以來,就一直生活在巨大的壓力下。
邯鄲時年幼的他被趙人肆意欺辱;回秦後繼承王位又被嫪毐和呂不韋壓制;待到親政掌權,又開始發動對六國的攻伐,十餘年來殫精竭慮,一心撲在國事上,一天裡的大半時間都在治國理政。
哪怕是統一天下後,他的慾望依舊難以止住,對外開戰,統一天下的各種事物,每一樣事情,都消耗著他的精力和元氣。
幾十年辛勤下來,皇帝的身體和精神其實早就疲累無比。
在刺殺發生前,他就已經感覺到了身體的大不如前,精力缺乏,甚至時而頭痛欲裂,一隻耳朵還有些不太靈敏。
如果不是有這些原因,他之前也不可能相信侯生等人的話,吃丹藥來維持良好的身體狀況。
現在,修煉了半年的始皇帝感覺身體真的在逐漸變好。
除了身上的傷痛得到減輕,他晚上睡覺更加安穩了。
以前常在夢中見到的呂不韋、燕丹、以及那兩個被他撲殺的弟弟也都不再出現,頭痛的情況大為緩解。
這種種變化,就是他相信盧生等人所言修仙之道的原因所在。
半個時辰後,始皇帝自導引狀態中退出來,只感覺神清氣爽,真是極度的舒服。
他看了一眼案几上的文書,眼神已不再像之前一樣充滿了慾望。
“修仙可褪去一切傷痛,修仙可得長生。”
“若能修得長生,則天下何物不可得?”
“長生方能永享極樂,永遠的統治這個天下!”
始皇帝心中下定主意,招來趙高,吩咐道:“為朕傳詔,明日晚間在宮中舉行家宴,讓所有公子、公主全都前來。”
他頓了一下,又道:“讓武功侯趙佗和其子一起。”
趙高心頭一顫,有了某種預感,硬著頭皮應諾。
……
“咦,父皇要開家宴,還讓我們一家前去,這又不是過年過節的,還真是稀奇。”
當訊息傳到武功侯府時,嬴陰嫚很是驚訝。
趙佗卻是眼珠一轉,已是有了猜想。不過他也只是猜測,事關重大,可不好胡亂說話,只是心頭十分的激動。
如果他猜對了,這個國家的未來,將和原本的歷史走向大不相同。
待到第二日下午,趙佗一家便收拾齊整,讓夏侯嬰御車,載他們來到秦宮前。
一進宮門,走在那熟悉的宮中道路上,趙佗就想起他以前入宮時的場景。
趙佗側首,看向旁邊身穿曲裾深衣,扎做婦人髮髻的嬴陰嫚,嘴角露出笑意。
嬴陰嫚很敏感,側首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道:“你笑什麼?”
趙佗嘿嘿笑道:“我想到大秦一統天下之前,我每次入宮走在這條路上,都會在想同一件事情。”
“什麼事?”
嬴陰嫚來了興趣。
“想知道?那我告訴你吧。”
趙佗瞥了周圍一眼,見到領路的宦者走在前方,抱著兒子的乳母走在後方,除此外並無外人窺測。
他示意嬴陰嫚停下腳步,然後湊到她耳邊,熱氣噴吐在那晶瑩的耳垂上。
“我那會兒想的就是如何才能尚公主,怎麼才能……”
“趙佗!”
嬴陰嫚羞的臉色通紅,伸手在趙佗腰間扭了一把,痛的他嗷嗷直叫。
後面被乳母牽著的小趙徹看到這一幕,咯咯笑起來,叫道:“父親和母親又打起來嘍。”
聽到這話,嬴陰嫚又羞又怒,瞪著趙佗道:“都是你,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怎麼辦?”
“怕什麼,沒人看到啊。”
趙佗倒是無所謂,前面領路的宦者頭都不敢回,後面的乳母更是埋著腦袋走路。
除了他那個活潑亂動的兒子外,誰敢亂看亂說?
在這皇宮裡調情,老刺激了。
秦宮深處的高臺上,始皇帝放下手中的千里鏡。
原本鏡中清晰可見的女兒女婿,就立刻成了兩個模糊的小人。
“這千里鏡可真不錯,能將千步之外的人物拉到眼前,活靈活現,果真是鬼斧神工的造物啊。”
始皇帝感嘆了一聲。
站在這高臺上,以千里鏡眺望宮門,或是去看宮城外的咸陽景象,能讓他看到一些頗有意思的場景,算是始皇帝閒暇之餘的一個娛樂。
把玩著手裡金屬造物,他輕聲道:“趙佗這小子藏著的東西不少,可不能浪費了。等到今年上計完了,就讓他再去少府做點事吧。”
說著,始皇帝轉身向臺下走去,今日可是還有一場家宴在等著他呢。
皇室的饗宴,自然是奢華高貴。
剛到黃昏,宮中就已經是華燈萬盞,彩燈千重,將整個宮室點亮如晝。
“兒臣扶蘇,拜見父皇。”
身著朱玄色深衣,頭戴遠遊冠的公子扶蘇向著御座上的皇帝,叩拜行禮。
“嗯,坐下吧。”
始皇帝應了一聲,讓扶蘇落座。
緊接扶蘇之後,公子文、公子武、公子高、公子將閭、公子榮祿等諸位公子都紛紛依照長幼次序,向始皇帝行禮拜見。
始皇帝臉色很平靜,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明顯的喜好,只是讓他們各自落座。
直到翻年後已經十三歲的胡亥走上來,對著始皇帝行禮道:“兒臣胡亥,拜見父皇。咦,父皇今日的神色可真是好極了,定是有喜事上門吧。”
始皇帝一改之前對諸公子時的面無表情,對胡亥笑道:“就你會說,快去坐下吧。”
“遵父皇詔。”
胡亥見到始皇帝笑起來,他也喜滋滋的往旁邊去落座。
諸位公子之後,就是剩下的公主了。
長公主嬴陰嫚與武功侯趙佗牽著兒子走上來,向始皇帝行禮。
“臣趙佗,拜見陛下。”
見到他們一家三口,始皇帝想到他之前在千里鏡看到的場景,笑了起來。
他自從修仙之後,心態好了不少,此刻竟生出一絲捉弄之心,看著趙佗戲謔道:“武功侯啊,你可不可以告訴朕,你剛才在宮門前說了些什麼話,竟讓朕的女兒對你動手啊?”
趙佗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了。
他驚駭的看著面帶揶揄的始皇帝,心頭砰砰直跳。
“臥槽,這皇帝修出了千里眼嗎?”
皇宮裡調情,然後被老丈人看到,真的老刺激了。
嬴陰嫚狠狠瞪了他一眼,低下腦袋,紅著臉不敢吭聲。
好在這時候,趙佗的兒子解了圍。
兩歲多的趙徹看到面前的食案上擺滿了各種珍饈美食,早將父母在來之前對他的叮囑忘了,伸手就要去拿皇帝案上的水果。
嬴陰嫚和趙佗大驚。
“徹兒,不可無禮。”
如果兒子的這個動作讓始皇帝感受到了冒犯,那可就糟糕了。
就在夫妻兩人心驚膽戰的時候,始皇帝卻是饒有有趣的打量著趙徹。
他伸出未受傷的左手,搶先一步拿走趙徹面前的果子,笑道:“小徹兒,叫朕一聲聽聽。”
趙徹歪著頭想了想,用清脆的聲音說道:“朕。”
剎那之間,整個殿宇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將目光望向了那個才兩歲的孩子。
趙佗如遭雷擊,感覺腦袋嗡嗡響。
“朕”這個字是亂說的嗎?
自從始皇帝統一天下,登基為帝后,就規定命為“制”,令為“詔”,天子自稱曰“朕”。
普天之下,只有皇帝才能自稱為朕。
誰敢亂說,那可是犯禁之罪啊!
“陛下,徹兒年紀尚幼,不知分寸,還請陛下恕罪。”
趙佗和嬴陰嫚立刻拉著趙徹跪下謝罪。
長公子扶蘇也忙站出來道:“父皇,徹兒年歲尚小,不懂禮節分寸,還請父皇恕罪。”
見到此景,其他公子也連忙跟著求情。
在這極度緊張的場面下,只有兩人並未被影響。
一個是一臉莫名其妙,什麼都不懂的趙徹。
另一個便是始皇帝。
他掃視了殿中眾人一眼,大笑道:“你們這是做什麼,莫非朕還會和一個兩歲的孩子計較不成。”
說著,他竟站起來,走到趙徹面前,伸手揉了揉眼前孩子的腦袋,笑道:“你可不用學其他人叫陛下,叫朕外翁便是,來,叫一聲聽聽。”
這一下趙徹倒是聽懂了,大聲叫道:“外翁!”
“哈哈哈,好!真是朕的好外孫啊!”
始皇帝大喜,伸手捏了捏趙徹胖嘟嘟的臉蛋。
這臉型長得像趙佗。
但這雙明亮的眼睛和濃黑的眉毛,卻是像極了他。
長公子扶蘇婚後不久,就受命北上監督直道工程,一直到現在都還未誕下子嗣。
眼前的趙徹,就是他秦始皇唯一的孫輩。
哪怕是個外孫,那也是血脈相連。
始皇帝將水果遞給小趙徹,看著他大口啃著的模樣,真是越看越喜歡。
“此子也是嬴姓,他的體內流淌著我大秦王族的血啊!”
見到始皇帝臉上露出的笑容,以及愛撫趙徹的動作,趙佗這才真正的鬆了口氣。
沒想到平日嚴肅的始皇帝,內心裡其實有充滿家庭溫情的一面。
一場風波平息下來。
唯有胡亥看到自家父皇正親暱的對待另一個孩子,不由撅起了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