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二十六年,十月十日。
咸陽城迎來了自建城以來,最為激動與輝煌的一天。
上萬秦人從各處湧來,聚集到霸上。
人頭攢動,秦人們全都興奮的踮腳張望,一雙雙期待的目光望向西邊。
「三王入朝!」
「乃公曾見過韓王入朝,也看過趙王、魏王還有楚王被押送來的景象,但從來沒想到有一天能同時看到三王入朝。此等場景,真是幾百年也看不到一次啊!」
「我聽說這三王是齊王、代王還有燕王?可燕國不是早就滅了嗎,怎的又冒出一個燕王來?」
有人不解問道。
旁側立刻有人回道:「燕國滅了,但燕王跑了啊,聽說燕王這老小子跑到匈奴去了,還引胡人南下想要阻止我秦軍征伐代國呢,結果被趙將軍給一起拿下了。哈哈哈,趙將軍真壯哉!」
「然也,趙將軍真乃天下名將!虜王滅國,壯哉威哉!」
就在眾秦人議論紛紛之時,有人手指西邊,激動大叫:「來了,來了!」
只見霸橋以西的道路上,有長龍由遠及近,向咸陽而來。
當頭的是一個個身披黑甲,昂首挺胸,縱馬賓士的秦軍騎士。
他們開道清路,一個個滿面豪情。
秦騎之後,是一輛華麗的戰車在大道上奔行。
周圍鐵騎簇擁,更顯得戰車上的年輕將軍,越發的威武俊朗。
戰車後方,則是上萬從血與火中廝殺出來的精銳戰卒。
他們挺胸抬頭,神采奕奕,手持矛戟押送著齊、代、燕三國的君主,以及眾多的公卿貴族、嬪妃美人、珍寶典籍等種種各國珍藏,前來咸陽獻捷。
場面浩大,引人驚歎。
待到這支凱旋的大軍行至霸橋邊時。
「是趙將軍!」
「大王萬勝!」
「趙將軍萬勝!」
兩岸聚集於此的秦人全都興奮大叫,一雙雙目光落到了戰車上的年輕將軍身上。
「趙將軍真是年輕,今年才二十歲吧?」
「都過年了,趙將軍應該是二十一了吧。不過他是前年率軍伐的代國,如此來看,應未加冠。」
「咦……還未加冠就連滅兩國,立下這種滅國虜王的大功,亙古以來從未聽過有這般人物。」
無數秦人驚歎於趙佗的年輕,和他所建立的功業。
一個絡腮鬍子的大漢,更是捶胸頓足,激動道:「嗚呼!可恨乃公非女子之身,否則定要嫁趙將軍這般英武男子方可。」
「豎子想屁吃,我可聽說大王有意讓趙將軍尚公主呢!」
「真的假的,那趙將軍豈不要成為大王之婿了?」
無數的議論和讚歎聲中。
趙佗面帶微笑,微微頷首,回應那些呼喊他名號的秦人。
每一次點頭,都引起一片歡呼。
戰車駛過霸橋。
趙佗的目光,望向遠處的咸陽城。
滅國凱旋,這是第三次了吧。
第一次是秦國滅燕之後,他隨李信凱旋,被李信拉上戰車,同車而行。
第二次則是滅楚之後,王翦也讓他上車,共享滅楚的殊榮。
但這一次,卻是他趙佗一個人站在車上,行於隊伍的前方,接受萬眾的歡呼,一個人盡享滅國虜王的榮耀。
趙佗的面容很平靜,因為他知道,這只是一個新的開始罷了。
主將戰車後,是涉間、黑臀、鍾離眛、盧綰、麗商、麗食其以及王離等其他將領。
他們或乘車或騎馬,也跟著趙
將軍行於前方享受滅國之榮。
至於蒙恬、趙廣等其他有功將領,則是跟著屠睢留守齊地,繼續積攢軍功,等到日後遷徙之事完畢,自會歸來。
諸多秦將的車馬過去後,圍聚在此的秦人並未散去,情緒也沒有低落,反而越發的熾烈起來。
議論不斷,呼聲不絕。
因為緊隨其後的,才是今日的重頭戲。
三王入朝!
「我的母耶,不是三王嗎?怎麼會有兩個蹇人?」
「奇哉怪哉!一王坐車,兩王跛行,此等景象,千古未聞也。」
「坐車的那個穿紫衣,聽說齊人好紫服,他就是齊王吧。這麼說那兩個瘸腿的就是燕王和代王了?」
「一個瘸左腿,一個瘸右腿,他們是怎麼做到一起瘸的?」
在各種驚咦和詢問聲中。
跛足而行的代王嘉和燕王喜羞的滿臉通紅。
他們深深低下腦袋,一瘸一拐,往前緩緩走動,不敢抬頭,不敢去面對那些秦人羞辱的話語和嘲弄的目光。
在這兩王的前方,則是一輛緩緩而行的馬車。
馬車簡單樸素,沒有裝飾,上面坐了個頭發斑白的紫衣胖子。
相比於兩王的羞慚,齊王建的心情卻是有些不一樣。
實際上,齊王建並不是第一次來咸陽。
在秦王政十年的時候,齊王建就曾入秦國,朝見秦王。
彼時秦王政對他很友善,還置酒設宴,熱情款待,呼為友邦。
如今他舉國而降,從一個萬乘之國的君王淪為秦軍的囚虜,這本來讓齊王建感到十分的羞辱和慚愧,一路心情都非常的低落。
直到他在濮陽,見到了瘸腿的燕王喜和代王嘉。
有些事情啊,就怕對比。
特別是當秦軍進入咸陽附近,準備獻捷凱旋的時候。
趙佗讓一路坐車的兩位瘸腿君王下車步行,以示對秦王的恭敬,以及對這兩王勾結胡人的懲罰。
然後,就出現如今這般戲劇化的場景。
三王入朝。
一王坐車,兩王跛行。
這事情讓齊王建有些得意起來。
大家都是王,但寡人如今去面見秦王,那可是坐車的,勉強也能稱得上入朝二字。
而你們兩個,卻是要跟在寡人的馬車後面瘸腿步行,說是入朝,其實就是被押送的俘虜。
這待遇的不同,一下就顯現出來了。
齊王建甚至還在心中慶幸自己投降的果決和快速。心想自己如果真反抗秦軍到底,等到城破之日,他恐怕也將落到兩王這樣的步行下場。
這種對比,讓齊王建在此刻甚至感覺不到羞辱,當他聽到周圍秦人議論著身後的兩個瘸腿君王時,嘴角還露出澹澹的微笑。
直到他聽到一句。
「車上的齊王不會也是個蹇人吧?會不會是他長的太胖走不動,趙將軍才讓他坐車的?」
齊王建面色漲的通紅,刷的一下從車上站起來,睜大了眼睛瞪著四周的秦人,彷彿是想告訴那些秦人,他齊王可不是瘸子。
這時候,在那各種羞辱聲中。
較為年輕的代王嘉終於忍耐不住了,他仰天大吼,勐地轉頭,看向同樣跛行的燕王喜。
「老匹夫,都是你讓孤勾結胡人,都是你踹孤下車!若無你這老匹夫,孤安能落到如此屈辱的下場!孤和你拼了!」
代王嘉淚水橫流,大叫著向燕王喜撲了上去。
兩位瘸腿君王瞬間打成了一團,代王嘉仗著年輕力大,將燕王喜推翻在地,跨坐在他的身上,甩開拳
頭勐打。
燕王喜慘叫著,雙手亂抓,將代王嘉胸前的衣服都給撕開了。
馬車上的齊王建則是回首相望,臉露鄙夷。
負責押送的秦卒連忙上前,將兩王拉開。
這般雙王打架的戲劇性場景,看的周圍秦人大呼過癮。
甚至連後方的齊國嬪妃美人和眾多珍寶財貨,都無法吸引他們的目光。
在人群后方,一輛馬車上,李由收回目光,輕輕低嘆。
「三王入朝,舉世罕見。」
他又轉頭北望,看向那遠方戰車上,正享受萬眾歡呼的年輕將軍。
李由闇然神傷。
而這時,在後方出現騷亂並快速被平息的時候,隊伍前方的趙佗,也來到了城外。
這裡,站了整個秦國朝堂的重臣。
右丞相隗狀、左丞相王綰、御史大夫馮劫、廷尉李斯、治粟內史王戊、主爵中尉趙亥,以及眾多的秦國公卿。
在這些公卿重臣的前方,則是站了個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
「扶蘇,奉父王之命,迎接趙將軍凱旋!」
公子扶蘇聲音清朗,與眾多的公卿百官一起,一起向著趙佗行禮。
秦王政至高無上,自是不可能親自郊迎,他讓其長子率公卿百官出城迎接趙佗,便是有著以子代父的意思在其中。
這樣的待遇,就連當初王翦滅楚凱旋時,都未能享受過。
趙佗不敢託大,連忙下車與扶蘇與百官公卿回禮。
「趙將軍滅齊、代兩國,擒三王而還,助我秦國一統天下,此等大功,冠絕當世。」
見禮完畢,扶蘇含笑開口誇讚。
「然也,趙將軍滅代破胡,大敗齊軍三十萬,降齊王而定全齊之地,擒三王而凱旋,此番功勳亦是昔日武安君也不及也。」
右丞相隗狀笑眯眯的開口。
其他諸臣也都跟著笑語誇讚,說盡了好話。
那一番番誇獎的言語,讓趙佗聽得後背發涼。
好在他心中自有信念,並未受到影響。
趙佗連忙與眾臣一一還禮回應。
「趙將軍,還請入城。」
趙佗再次踏上他的戰車,在公子扶蘇和眾多公卿大臣的引導下,緩緩進入咸陽城。
咸陽城中,道路兩側,全站滿了激動的咸陽秦人,一個個歡呼雀躍。
還有全身披甲的武士,高唱的激昂的戰歌,迎接有功將士的凱旋。
肅穆莊重的鐘鼓之音,自渭水北岸的咸陽宮中傳蕩而來。
趙佗站在車上,舉目眺望。
那遠處的巍峨宮牆上,彷彿正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宮牆後,清幽的殿宇深處,似有佳人盼望。
「大王。」
「公主。」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