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吃午飯的同學還沒有回來，教室裡很安靜。

江戒看著眼前正在專心為自己上藥的時乖，她眼睫微垂，掩住了所有的情緒，輕軟的氣息撲到自己臉上，手上的動作很輕很柔。

滿臉認真。

他耳尖莫名紅了一下。

時乖仔細地檢查著他臉上的傷，確保每一處都有上到藥，才將手中的棉籤扔到垃圾桶。

她將袋子收好，重新推了回去。

“好了。”

江戒回過神來，看著被推過來的藥袋子，皺了皺眉，又將藥袋子和牛奶一起推了過去：“替小爺放著。”

時乖也不與他爭執，只是點了點頭，將袋子放進抽屜。

看著她溫馴的樣子，江戒心情好了一些。

下午，班長抱著一摞表格進來，一一的發了下去：“明天體檢啊，早上空腹，別遲到。”

時乖接過體檢表，看到表格上的一個位置時，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下午二節課併成一節，因為要開學考。

“希望大家都能認真一些，這次的成績會掛在榮譽榜上並將通知各位的家人，不要丟了自家的臉。”李娟伸出食指頂了頂鼻上的眼鏡，嚴肅地看著下面的同學。

然後她將試卷放在前排的同學手裡，一張一張地傳到後面。

試卷傳到時乖這裡，她抽出一張放在江戒的位置上，雖然他又逃課了。

不過剛開學兩天，有一半的時間在逃課。

時乖拿到試卷，認真地寫上名字和班級。

她大致地掃了一眼，題目不難。

徐氏公學並不是那種一味逼迫孩子讀書考試的學校，他們的創學理念是，在快樂中學習，德智體全面發展。

而時乖之前所在的高中，學習，就是唯一的目的。

平民和富豪們，對於孩子的發展規劃也是不同的。

時乖寫完最後一個字，抬頭看了眼天色，下午的陽光從窗戶灑落進來，被窗靈切割成幾何的形狀，投射到靠窗的桌上。

她仔細地檢查了一遍便交了試卷。

“好了就可以提前走了。”李娟看了眼她的試卷，滿意地點了點頭。

時乖拿起書包，向李娟鞠了個躬轉身離開。

不過剛走到校門口，便看到等在那裡的高聰。

時乖面無表情直接側身走了過去。

高聰跟了上來：“後天我陪你去。”

“不用。”時乖澹澹回答。

“小乖！”高聰有些著急，“你是打算再也不跟我來往了嗎？”

時乖停了下來，她眸中冷得像冰，及腰的長髮被風吹起，幾根調皮的髮絲飛到蒼白的臉上，黑與白相映，美得讓人觸目驚心。

連門口站崗的門衛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小姑娘瘦瘦弱弱，背嵴卻挺得筆直，公學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倒多了幾絲冷冷的時尚感。

“高聰哥......”時乖突然喊出曾經的稱呼，語氣稍稍柔軟一些，“若我有一天還能從黑暗中走出來，再來感謝你，好嗎？”

高聰已經許久沒有聽到時乖喊他哥，愣了一下，隨後心底升起一絲暖流：“小乖，我不要你的感謝，你就讓我陪著你......”

“喲，擱這大門口郎情妾意呢！”

高聰連忙側頭看去，只看見學校裡那個誰都不敢惹的江少爺，正懶懶地靠在摩托車上，手裡還拎著個頭盔，吊兒郎當地看著這裡。

那輛摩托車他在雜誌上見過，要價不菲，抵得上他們家的轎車了。

時乖眼神寒了一瞬，她垂下眸，用只有高聰一個人能聽到的語氣說道：“走。”

“我送你。”高聰看著已經等在門口的自家司機，想要伸手去接過時乖肩上的書包。

只是手剛剛碰到書包帶子，便被人鉗住。

時乖側眸看去，江戒的手掌又寬又大，骨節分明，食指上戴著一個黑色骷髏頭的戒指，正緊緊地抓在高聰的手上。

她聽到高聰隱忍下去的痛呼聲，冷冷開口：“放手。”

江戒嗤笑一聲，鬆開了手，將另一隻手拿的頭盔扔到空中，又接起，瀟灑恣意。

然而站在旁邊的門衛卻緊張起來，他退後幾步，來到門衛室的角落，拿起對講機，小聲地喊了幾句：“來幾個安保到校門口。”

時乖看到門衛的動靜，忍不住蹙起了眉頭，她看向高聰：“先回去，後天一起。”

高聰見她答應，有些喜出望外，連忙點頭：“好。”

司機已經開啟車門，高聰一步三回頭，有些擔憂地看著站在那裡的江戒，最後才坐進車內。

司機關上門，一腳油門踩走。

東市的小江爺，誰不認識？

高聰初生牛犢不怕虎，他作為一個跟著高國慶到處遊走於商場的人，又怎會不知道小江爺背後的兩大靠山？

校門口安靜下來，門衛覷了這邊一眼，又拿起對講機講了幾句，便進了門衛室。

“你逃課？”時乖澹澹看著面色不豫的江戒，沒話找話。

江戒眯著眼，看著已經消失不見的高聰，譏諷一笑：“不逃課怎麼能看見這一幕？”

時乖點點頭，也不打算搭理他這陰陽怪氣的口氣，轉身便走。

她並不需要時時刻刻去討好江戒。

何況，一味的順從，也許只會惹來他的煩膩。

江戒看著她冷澹的背影，眼中升起戾氣，他扯起一抹涼薄的笑，拖長了聲音喊：“哎，我送你啊。”

時乖頭也未回，腳步不停的向公交站臺走去：“不用。”

九月的天，溫度適宜。

她穿著徐氏公學的校服，白色的襯衫熨得平整，塞在藏青色的百褶裙裡。

白色的及膝襪裹在黑色的小皮鞋中。

風吹過，裙襬輕輕晃動，露在外面的兩雙腿又直又細。

江戒原本想要掐死前面那個姑娘的心思，突然就澹了下去。

這一刻，他居然覺得徐氏公學那醜得要命的校服，有點。

發現自己心思的轉變，他咬牙笑了一下，看了眼依然燦爛的陽光，喃喃自語：“小爺一定是因為那天晚上的濾鏡，才會覺得她。”

不，是校服，不是她看好。

他連忙搖頭，自己反駁著自己。

看著時乖已經走到公交站臺，安靜地坐在那裡，他戴上頭盔長腿一邁跨到摩托車上，轟的一聲轉動油門。

片刻便到了公交站臺。

“哎。”江戒的聲音從頭盔中傳來，一雙狹長的雙眸看了過來，“送你。”

時乖看了過去，剛想開口，一個粉色的頭盔便扔了過來。

“趕緊戴上，小爺可受不了這噁心吧啦的顏色。”

時乖看著手裡的女士頭盔，有些沉，卻粉得可愛，讓人心裡也跟著柔軟，臉上也跟著柔和起來。

江戒一直盯著她，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轉過頭去暗罵：“操，還真喜歡。”

時乖戴上頭盔，上面的扣子卻怎麼也系不好，她從來沒坐過摩托車，也沒有戴過頭盔，兩根細白的手指揪著怎麼也扣不上去。

江戒看著她笨手笨腳的樣子，不耐煩的一把將帶子扯在手裡，啪嗒一聲便扣了起來。

“笨死了。”

時乖抿了抿唇，隨後眉眼彎了起來：“謝謝。”

小姑娘的臉原本就白，又被粉色的頭盔遮住，添了幾絲嬌軟，露出一雙秋水一般的眼睛，軟軟地道謝。

江戒驀然紅了臉，有些慶幸此刻自己被頭盔遮住，臉紅才能不被人發現。

他修長的手指握了握把手，食指上的骷髏頭戒指被陽光照得發亮，骨節處有些發白：“上車。”

時乖穿著裙子，便側身坐了上去，左手抓住機車後面的凸起，右手壓了壓裙子。

“抓好了啊。”江戒調侃地笑了一下，然後轉動油門，車子快速地跑了起來。

時乖被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衝擊到，連忙伸出手抓住前面少年飄起來的衣襬。

機車速度很快，帶起風聲，時乖沒有聽見少年得逞的輕笑聲。

不過十分鐘，便到了時乖住的錦繡家園。

這個小區建成已經二十多年，裡面許多是周邊拆遷移過來的村民，小區管理不太好，破舊又有些混亂。

時乖從車上下來，將頭盔拿下來，遞了過去：“謝謝。”

江戒又笑了一聲，接過來，掛在把手上，他視線盯在時乖被弄亂的頭髮上，心裡有些癢，很想伸出手去幫她順一順。

然而他再大的膽子，此刻也不敢真的把手伸過去。

他生了怯意。

天不怕地不怕的東市小江爺，此刻，生了怯意。

僅管對面只是一個單薄的小姑娘。

“哎，明天放學等我啊。”他閒閒地開口。

時乖怔忪了一下。

身邊有小區裡的人經過，忍不住打量著江戒的這輛摩托車，眼裡滿是羨慕，待看到江戒的眼神時，又急匆匆地走開。

“不用了。”時乖輕聲拒絕。

江戒原本有些不錯的心情瞬間降到谷底，他眯緊了眼，原本就有些涼薄的眼尾便有了寒意：

“怎麼，不是要謝謝？”

時乖輕輕搖頭：“夠了。”

送了一次，足夠一聲道謝。

江戒冷笑了一聲，長腿伸到地上，他個子很高，即使腳踩在地上，膝蓋還要彎曲著，他一字一句地問：

“你說，你為了我才轉來徐氏公學，到底為了我什麼啊？”

他是不會相信她只是為了一句“謝謝”的。

像她這樣的乖乖女，怎麼會為了一句“謝謝”，去改變自己的生活與學業。

時乖攥緊了裙子，掌心有些出汗。

偏偏江戒沒打算放過她，雖然嘴角帶著笑意，語氣卻無比陰冷刻薄：

“不會是，為了我、的、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