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大三鎮連同劉衍所部一萬多官兵,一大早從慶都縣城啟程後,於當天的下午,到達了唐河邊上。
各部的夜不收紛紛送回訊息:定州石橋有清兵精銳軍士防守。
於是盧象升早就下令停止行軍,對此他頗為意外,沒想到清兵也會據險而守,這可不像是清兵的風格。盧象升下令在唐河邊不遠的一處堅硬河灘曠野上排兵佈陣。
然後眾將隨在盧象升的馬後,都是舉目向對面的定州方向看去。遠遠的,似乎可以看到定州城雄壯的身影,定州城三面城池,一面環水,向有河北重鎮,素有天下要衝之稱,城牆修得頗為堅固。當地有滕驤衛的指揮使,還有守牧、知州一起駐守城內。
在那城池的周邊,隱隱可以看到一大片白色鑲紅旗號的營帳,那邊圍困定州的清兵,便是清國鑲白旗的軍隊,首領為鑲白旗旗主多鐸與貝勒阿巴泰。
寒風沿著河灘席捲過來,吹得眾人的衣衫旌旗獵獵聲響,呼嘯刮過臉上,有如刀割一般的痛。
定州這個地方,處於半溼潤半乾旱地帶,冬季向來寒冷、乾燥、少雪,在明末的小冰河時期,天氣就更冷了。
寒風中,盧象升等人一動不動,劉衍也盯著遠處的清軍大營陷入了沉思。
良久,盧象升冷笑說道:“奴賊負險而守,看似明智,實則蠢笨。我宣大軍中火炮、鳥銃眾多,區區一座石橋,又豈能阻止我大軍行進的步伐?”
“今日便攻下石橋,集師定州城下,再與奴賊決一死戰!”
隨後盧象升便喝令劉衍率部出戰,又命令火炮掩護轟擊。
自從劉衍率部來援之後,盧象升和各部將領對於劉衍部精銳強悍的認知,都是從夏河寨新軍的裝備、氣象等直觀感受到的,再有就是從聖旨中提到的堯山山道大捷得出的結論。
可不管是盧象升,還是各鎮總兵官,都不曾親眼見到劉衍所部的真正戰力,之前追擊清軍小股騎兵,劉衍也只是率領五百多人跟著衝殺而已,算不得數。
“此番正好檢驗一下劉衍所部的真實戰力。”
盧象升心中暗道。
劉衍當即領命,策馬回部整頓兵馬去了。
很快盧象升等人也策馬回到軍中,督標營中五門沉重的紅夷六磅炮被推到岸邊,黑壓壓的炮口對準了岸對面的敵人。
劉衍軍中的炮隊旗長錢樰毫不示弱,也將自己手下的五門虎尊炮給推了出來。百米寬的河道,以虎尊炮的射程,雖然霰彈無法覆蓋壓制對岸,可是卻也能打到防守石橋的清軍兵馬。
在火炮手們忙活的時候,劉衍的三千七百餘將士則是靜靜地列隊在密密麻麻的火炮之後。
可以看得很清楚,在石橋的對面,擺有多層的拒馬,橋上還鋪滿了鐵蒺藜,似乎沿著石橋河岸的周邊,還抱有多道的壕溝。清兵這種陣勢,很讓人看不懂。
不管他們如何佈置,以力服人,用火炮、鳥銃開路便是。
比起劉衍軍中虎尊炮的裝填方式,督標營的紅夷大炮略有不同,前膛裝彈,使用大量群子,大彈一個,用木紅布包裹送入腹內。隨後又送入一包十二個小彈。他們調整炮口的方向也是使用曲柄與螺桿,不像虎尊炮那樣使用木枕。
督標營中的炮手,似乎也頗為精良訓練有素,不過劉衍看他們火炮瞄準時,還使用比較原始的視差法,用眼睛與大拇指估算距離。
只是目前這種霰彈射擊,倒不需要怎麼估算炮彈落點距離,火炮放平了打就是。
看錢樰指揮著一眾炮手,不時瞪眼瞧著督標營的友軍,一副好勝公雞似的神情樣子,劉衍不由莞爾。
看雙方炮手們己經佈置完畢,五門紅夷大炮炮手們轉動著曲柄,將炮口降低,努力對準了岸那邊大片的清軍與拒馬。
其中一門紅夷大炮,就擺在橋口不遠,黑壓壓的炮口,對著橋那端的拒馬上,可以隱隱看到,拒馬那端清軍巴牙喇兵銀光閃閃的水銀甲,還有他們背上舞動的杆旗。
“開炮!”
似乎同時間一片震耳欲聾的炮響大片的煙霧騰起,一個個呼嘯的炮彈,滾滾向對岸砸去。特別是那幾門紅夷大炮,一炮打出十幾個大小炮俾,場面更是壯觀。
炮彈擊發後,劉衍等人都是凝神觀看炮擊的成果。很遺憾,對面的清兵雖然起了一陣騷動,卻大體無事。對岸的河灘之地可能地表較為鬆軟,炮彈著地後跳躍性不高,除非直接命中,否則殺傷率差了點。
明顯的,這些火炮的炮彈想要準確打中小小的拒馬目標,還是困難了點。似乎還有很多清兵躲藏在壕溝之內,虎尊炮的霰彈射擊,對他們也沒起什麼作用。
只有橋頭不遠的那門紅夷大炮出了成績,六磅重的大彈直接將拒馬打塌一大片,那顆炮彈砸飛拒馬不說,還直接跳躍奔入後面不遠一個巴牙喇兵的胸膛內,將他的身體破開一個巨大的血洞。餘者十幾個小彈四下橫飛,在堅硬的橋面上蹦跳,直接打了一條血路。
“將虎尊炮全部拉到橋上去!”
錢樰見狀不由得歡呼跳著,在他的命令下,在友軍的注視下,一眾夏河寨新軍炮手,推著五門虎尊炮上了橋頭,在對面鑲白旗巴牙喇兵恐懼的目光中,他們從容不迫地上了散彈。
“開炮!”
在旗總錢樰驚天動地的喝令聲中,五個炮手猛地點燃了虎尊炮。
“轟!”的一聲巨響,大面積的鉛丸鐵彈,直接將橋對面的幾道拒馬掃平,伴著一大堆橋那邊清軍巴牙喇兵們的慘叫,還有他們滾爬回跑的身影。
“鳥銃手,上!”
劉衍見狀面露喜色,當即一聲喝令,前總的百總陳勳率部在最前面,只見陳勳猛地一揮手,馬上便有兩隊鳥銃兵撲上了橋頭,隨後各總、各旗、各哨的鳥銃兵一隊一隊又在他們身後列隊,靜待自己的參戰。
橋面只可並排行走五個鳥銃兵,該隊鳥銃兵上了橋頭後,立時手持鳥銃。前面清兵沒有射來弓箭,他們就清除橋上的拒馬與鐵蒺藜,前方百步,或是數十步外出現清兵的身影后,他們就在橋上射擊,一隊一隊的火力不斷。清兵弓箭遠遠的對他們沒有什麼威脅力,他們的鳥銃卻可以在幾個步外擊破他們的重甲。那些清兵,就算以巴牙喇兵之猛,一批一批衝來只有送死的份。很快前總左哨把總魏漢就率部佔領了定州橋。
此時魏漢走到前方,只見前面是一片開闊的平原,一條平坦的官道,順著定州橋直通往定州城下。從石橋兩邊散去,離河岸幾十步外,各挖有幾道的壕溝,似乎先前的清兵們,就是躲避在壕溝內閃過炮擊。
不過眼前的官道上,倒是沒有挖取壕溝。佔領定州橋後,魏漢立時以橋頭方圓為要點,設立防護之地,以左哨的刀盾兵盾牌掩護,不斷射擊前方兩邊衝來的清兵們。
他們的鳥銃有利地阻擋了清兵的衝擊,隨後一隊隊的鳥銃兵跟上來。隨後,又是一輛一輛的戰車推上來,這個橋頭地點,己經勞勞佔據住了。
離定州橋幾百步外,這裡有一大股的清兵聚集在此,好大的一片紅白旗幟海洋。旗幟中,高高豎立著三杆巨大的織金龍大纛,這些大纛的主人,一個為鑲白旗旗主多鐸,一個為饒餘貝勒阿巴泰,另一個為鑲白旗的巴牙喇盍章京。
聽著、看著那邊的硝煙與吶喊撕殺聲,還有隱隱傳來震耳欲聾的鳥銃聲。多鐸與阿巴泰不動聲色,那巴牙喇盍章京臉上的橫肉則是不住抖動,明軍的驍勇,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盍章京粗粗估計了一下,這短短一戰,自己營中的巴牙喇勇士們,己經傷亡快上百了,但明軍還是步步攻進,麾下的兒郎們,只是在作無用的抵抗。
良久,鑲白旗旗主多鐸說道:“對於該部明軍,我們確不可心存小記之心。”
饒餘貝勒阿巴泰淡淡說道:“該部明軍火器犀利,其實沒什麼可怕,明軍中火器精良的也有多部,便如恭順王他們,不也降了我們大清?可怕的是該部作戰的果敢,紀律的嚴明,從上將到小軍,均有決死奮戰之心,這是迥異於別部明軍不同存在。”m.
多鐸年輕的臉上有些不服氣,他道:“如此說來,該部明軍便無敵了?以後我們大清國的勇士,遇上這部明軍,難道還要繞道走不成?”
阿巴泰說道:“我只是說,在遇到這部明軍的時候,我們需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萬不可輕敵,以免折損旗中勇士!”
多鐸問道:“那以後遇上這部明軍,該如何作戰?”
阿巴泰沉吟良久,說道:“與這部明軍野外作戰,難以找尋他們的破綻,只能發揮我軍鐵騎所長,不與他們正面對決,待他們彈盡糧絕後再作處理。”
多鐸不說話,他年輕氣盛,對阿巴泰的話並不以為然,他臉上有另外一層憂慮:“明國盧象升部現在兵鋒正盛,一萬數千大軍,我們鑲白旗在定州城下只有五千人,披甲人不到二千,向高陽的十四哥求援,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派來援軍……”
此次清兵入寇,除了皇太極與他兒子豪格的兩黃旗外,含八旗蒙古在內,餘者各旗清兵都出動了,還有數萬的輔兵跟役。不過清兵主力自保定後兵分八路攻掠城池,鬧到現在,卻是每一處,每一路的兵力都攤簿了。
以前清軍欺負明軍不敢野戰,不過遇到真正敢戰敢拼的,卻又無可奈何,驚覺自己兵力過於弱小。多鐸只希望高陽城下的多爾袞派來的援兵能快速到達。
阿巴泰忽然說道:“十五弟,依為兄之見,我們還是撤到高陽,與奉命大將軍會合為好,該部明軍氣盛,我們無需與他們對決。”
阿巴泰的話反激起多鐸的傲氣,對這個兄長,他一向不放在眼裡,此時聽了他喪氣的話,更是高聲叫道:“撤退?在我大清國勇士的眼中,何曾有過撤退一詞?明軍縱然有萬軍,然我大清興起之後,哪一次不是以寡擊眾?我五千鑲白旗勇士,大可殺得對面的明軍片甲不留。也讓他們瞧瞧,我大清國鑲白旗的厲害,讓他們膽寒氣喪,從此不敢再興與我正面作戰之心。”
看著多鐸那張年輕狂傲的那張臉,阿巴泰內心發出一陣冷笑:“蠢貨!”
金鼓聲響起,守橋的鑲白旗巴牙喇兵,如潮水般的退下,隨後彙集在多鐸的大旗下,隨後便以非常嚴謹的軍陣,慢慢退回了自己的定州大營內。
劉衍率領夏河寨新軍,順利地佔領了定州橋,橋頭上,他迎來了滿面笑容的盧象升等人。
當日下午,盧象升率領一萬數千宣大、山東將士浩浩蕩蕩透過了定州橋,在離清軍大營數里外的唐河上流紮下了營地。當地的定州知州與滕碚衛官兵聞聽援兵到來後大喜,連日送來了勞軍的物資糧草。
當日傍晚,盧象升招集各鎮將官,連夜商議軍務,而在清軍大營內,多鐸當晚沒有盼來援軍,接到的卻是一封多爾袞的手令,讓多鐸盡拔大軍前往高陽,速速撤離定州城下,氣得多鐸將手令撕個粉碎。他己經下定決心,明日一早,使出營與對面的明軍決戰。
次日清晨,天氣仍是寒冷,一陣接一陣的勁風掃過,冰寒刺骨。
從一大早開始,明軍與清兵的滾滾大部,便出了各自的營地,開始彙集在各自的營房前面列陣。從敵我雙方的對面看去,遍野都是對方的旌旗與戰士。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