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鏡子中的身影真的離開了——沒有做任何多餘的事情,就如他一開始說的那樣,只是「過來看看情況」。
凡娜滿臉警惕地盯著鏡子看了半天,才終於確認了這件事,並真正放下心來。
緊接著她便陷入了短暫的反省和疑神疑光中。
疑神疑鬼是因為審判官的職業習慣,她實在很難真正信任一個像鄧肯船長那樣背了一個世紀的恐怖傳說而且還跟亞空間有關聯的「人」,哪怕對方真的看上去理智又友好,而且確確實實庇護了著蘭德城邦,反省的原因則更簡單——
她意識到自己在與鄧肯船長的交流過程中漸漸減弱了警惕心。
這是不該有的軟弱表現,她從未想過這情況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歸根結底,這是因為自己陷入了動搖與自我懷疑,失去了信念的純粹性,從而導致心靈中有了漏洞。
凡娜很是自省了一番,到最後,她輕輕嘆了口氣。
無論如何,這座城市已經平安倖存,她會將今天晚上的事情告訴瓦倫丁主教,包括……自己的動搖。
年輕審判官的嘆息聲隨著熄滅的燈光一同消隱於黑暗。
……
下城區古董店的二樓,鄧肯收回瞭望向普蘭德大教堂的目光,看著遠遠近近萬家燈火的城邦夜景,他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不知道凡娜身上發生了什麼,但有一點很明顯,那位年輕審判官的精神狀態剛才出現了短暫且危險的動搖——這種動搖甚至直接觸動了他的感知,讓他不得不直接在現實世界進行了一次投影,去檢視凡娜到底出了什麼情況。
現在回憶起來,當時他在凡娜身上感覺到的氣息其實隱隱有一點熟悉——那氣息隱藏在她的精神世界深處圍繞在她的周圍,仔細辨別的話,有點像是……
像是在失鄉號船底,透過那些裂隙觀察船殼外的泥沌光影時感受到的那種奇妙感覺。
是亞空間。
而從凡娜最後突然向自己詢問的問題來看,她遇上的困擾可能也真的跟亞空間有關。
鄧肯手指無願識地敲擊著窗臺,猜測著真相。
在離開之前,他又加強了一下自己留在對方身上的印,這股力量應該能在必要的時候幫助她抵抗可能會到來的侵蝕,但問題的關鍵是,凡娜這個高階聖徒身上為什麼會突然出現了一絲亞空間的影子?
鄧肯的思緒擴散開,他突然聯想到了另外的一些線索,或者說「知識」——在特定的情況下,四神信徒的靈魂比凡人更容易被亞空間侵蝕,而他們的靈魂在被侵蝕之後甚至會直接生成一通連通著現實維度和亞空間
的裂隙,在第六街區那座小教堂,最初的入侵也是從那位修女的靈魂陰影開始的……
類似的情況會出現在凡娜身上嗎?如果會,這種反直覺的現象背後到底是什麼原因?
片刻沉思之後,鄧肯了口氣,轉身離開窗前。
無論如何,他今後應該多一些對凡娜這個特殊「節點」的關注——現在凡娜缺乏對自己這個「幽靈船長」的信任,她當然不會主動說出全部的秘密,這就需要自己這邊多費點心了。
而在返回臥室的路上,鄧肯聽到了兩個年輕女孩嘻嘻哈哈的聲音正從旁邊房間傳來——是妮娜和雪莉的聲音。
儘管已經從失鄉號返回城邦,她們似乎還很興奮,尤其是妮娜。
那孩子好像根本沒有對陰森可怕的地靈照留下任何心理陰影,也沒有對未來有任何志忑不安——她跟往常一樣開朗,甚至……好像還更開朗了一點。
是太陽碎片的影響?還是因為她本身就有著強大的接受能力?
鄧肯若有所思,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妮娜某些令人意外的「天賦」
夜幕低垂,世界之創清冷蒼白的光輝照亮了失鄉號開闊的甲板。
輕快的腳步聲打破了夜色下幽靈船上的寂靜,一個身穿華麗長裙、銀髮披肩的身影來到了船尾的駕駛臺前。
愛麗絲仰起頭,看著正在親自學舵的船長,淺紫色的眸子倒映著輝光,顯得閃閃發亮:「船長!咱們接下來去哪啊?」
暫時沒有目的地,姑且先離開城邦之間的繁忙航線,」鄧肯低頭看了人偶一眼,「你看上去心情很好?」
「對啊對啊!」愛麗絲產興地點著頭,縱使外貌再優雅高貴,她點頭時候的歡快勁視足以讓想整個人都憨起來,「今天船上好熱鬧!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僅僅只是很多人聚在一起,就可以這麼有意思……」
「並不是所有時候把人聚在一起都‘有意思」——但你現在理解這個可能還困難了點,」鄧肯隨口說道,「另外,點頭幅度控制著點,你今天腦袋掉下來的時候可把他們嚇壞了,」
「哦哦……」愛麗絲慌忙扶住自己的腦袋,緊接著又好像有點擔心,「那他們……不會因為這個以後就不來了吧?」
「這擔心是多餘的。
愛麗絲又哦了一聲,緊接著安靜了沒有兩秒鐘,便又問通:「那……我今後還能去城邦玩嗎?我這次去都沒能好好見見世面,就遇上了…亂糟糟的事情,感覺暈頭轉向的……」
鄧肯的目光掃過海面,又落回愛麗絲身上:「當然可以,明天我就可以讓艾伊把你送到古董店裡——我仍然需要你在店鋪那邊幫忙。」
「真的?」愛麗絲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她顯得很意外,「我還以為……以後我們大部分時間就不回城邦了呢,畢竟……您在那邊的事情好像已經做完了?」
鄧肯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對方,而是故意安靜了好幾秒鐘之後才突然問道:「你覺得,我是因為有什麼必須去做的事情才關注普蘭德嗎?」
愛麗絲愣了一下,這才後知後覺地抓抓腦殼:「我……不知道哎。」
鄧肯笑著搖了搖頭,輕輕鬆開了手中的舵輪。
失鄉號各處傳來一陣輕微的吱嘎聲,桅杆上的靈體之帆隨之稍稍收攏了一點,這艘船轉入了由山羊頭接管的「巡航狀態」。
「我們只是解決了一幫邪教徒搞出來的麻煩而已。」鄧肯邁步走下駕駛臺,走向船長室的方向,一邊隨口對愛麗絲說道,「至於普蘭德·…··我認為那座城邦與我有緣。」
船長走開了,愛麗絲困惑地在原地思考了一會,轉頭看著對方離開的方向;「……不愧是船長,好深奧啊………
鄧肯來到了船長室的大門前,他抬起頭,看到「失鄉者之門」幾個字正在門框上反射若來自世界之創的暗淡光輝。
他輕輕吸了口氣,平復著自己的精神,隨後將手放在門把上。
輕輕向裡推開。
朦朧扭曲的霧氣出現在眼前,鄧肯邁步向前走去,感覺到了熟悉的瞬間失重和微微的眩暈,那種彷彿穿越無盡時空,又彷彿瞬間抵達目的地的錯位感一瞬而過,隨後,周圍便安靜下來。
無垠海上永不停息的風浪聲和失鄉號各處輕微的吱嘎聲都遠去了,那股腥成的海風也悄然消數,周圍傳來熟悉的氣息,這氣息來自自己居住多年的房間。
周銘睜開限睛,看著單身公寓中一成不變的景象。
如往常一樣,他在返回這裡之後的第一時間就是確認整個房間的大致情況,確認這裡在自己離開之後是否有什麼變化,確認窗外的濃霧是否有消散的跡象,確認自己留在窗戶上和窗臺上的細繩和紙屑是否曾被動
過地方
。
哪怕明知道這樣做毫無意義,他還是把這一系列的「確認」當成了某種必須去做的任務來完成。
而在完成了這一系列的確認之後,他的第二件事便是實到自己的書桌前。
周銘低下頭,一臉平靜地看若自己書桌上的東西。
一個彷彿微縮模型股的普蘭德城邦正靜地置於桌上。
精緻,還原,每一絲細節都惟妙惟肖,甚至可能連每一塊地磚、每一根路燈都和真正的普蘭德一模一樣。
或者換句話說,這就是真正的普蘭德以某種形式在他這間單身公寓中所呈現出來的「投影」,
它出現在這裡,一切正如意料。
當初在書桌上跳躍燃燒的細密火焰完成了對這件「藏品」的最後雕琢,如今,這完美的傑作已呈現在自己的主人面前。
周銘輕輕呼了口氣,在桌旁慢慢坐下,端詳著這個精緻的「模型」。
和失鄉號的「模型」比起來,這座「城邦」的尺寸明顯要大得多,但又顯然不是等比例的縮放,它的大小似乎正好可以放進置物架的某個單獨格子裡,就好像專門為那裡量身打造的一般。
而在這惟妙惟肖的城邦模型中,並看不到任何居民的影子。似乎,生活在城邦中的「人」並不能在這裡形成投影?
周銘若有所思,並在思索中將普蘭德城邦反覆端詳許久,最後,他終於輕輕舒了口氣,用雙手端起了這個大型「藏品」,並將其小心翼翼地放在不遠處的置物架上。
放好之後,他退開兩步,默默地欣賞著自己的新收藏。
失鄉號已經遠離了普蘭德,但船長……從未離開他忠誠的城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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