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留下的鑰匙?」
阿加莎的表情瞬間變化,盯住了溫斯頓執政官的眼睛。
然而後者卻表現得比她還要驚訝,溫斯頓眼神充滿錯愕:「你不知道?那你是怎麼進來這個地方的?」
阿加莎表情嚴肅起來,她意識到情況似乎跟自己預想的不太一樣——在之前察覺到自己能夠「進入」石牆的時候,她還以為先一步進入此地的溫斯頓執政官是跟自己一樣的存在,但現在看來,這位執政官先生用的卻是別的手段。
他掌握的秘密比自己料想的還要多。
「我有自己的辦法,」阿加莎慢慢開口,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了一股壓力,「您剛才提到‘女王留下的鑰匙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溫斯頓狐疑地看著眼前的守門人但在片刻的猶豫之後,他還是釋然地嘆了口氣,伸手探入胸口的口袋。
「也好,反正已經到了這一步,再沒什麼保守秘密的必要了。」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樣小巧的事物,那是一柄有著華麗花紋的黃銅鑰匙,其鑰匙柄彷彿一個橫置的「8」,或數學中的無限符號,其頭部卻沒有普通鑰匙那樣常見的齒狀結構,而是一節帶有凹槽的圓棒。
阿加莎好奇地打量著對方手中的東西,突然覺得它不像是一把開門用的鑰匙,而是……很像那種給人偶或其他發條機關上弦的東西。
發條鑰匙?」她下意識開口,「你是說,這是蕾·諾拉女王留下來的東西?為什麼它會在你這個執政官手上?」
「執政官們代代相傳,這鑰匙是女王留給叛逆者的禮物,以及······詛咒,」溫斯頓扯動嘴角,露出的是一個苦澀甚至隱含著恐懼的苦笑,「從第一個執政官接過鑰匙的那一刻起,寒霜城邦背後的陰影就籠罩在我們頭頂了,守門人女士。」
阿加莎沒有打斷這個看起來已經很虛弱的中年男人那絮絮叨叨的、彷彿囈語般的唸叨,她耐心地等對方說完,才表情平靜地開口:「您其實知道沸金礦井的真實情況,對吧。」
「如果你指的是沸金礦井早在女王時代就有枯竭跡象的話····…是的,我知道,」溫斯頓輕聲嘆息,坦然說道,「抱歉,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們發現的那扇門是怎麼回事,但我以為還有時間,能來得及在情況惡化之前讓一切重回正軌,那樣的話,你們發現的也就只是一條廢棄礦道罷了,寒霜……仍然是那個繁榮的寒霜。」
「我需要一個解釋,執政官,」阿加莎表情嚴肅,語氣有些冰冷,「沸金礦井在女王時代就已經枯竭,那我們這幾十年挖出來的,運出去的,到底是什麼東西?而且城邦今日的異象,那些邪教徒的行動,跟礦井的枯竭之間又有什麼聯絡?」
「沸金,仍然是沸金,守門人女士,我們挖出來的是沸金,運出去的也仍然是沸金,千真萬確,實實在在,溫斯頓抬起頭,臉上帶著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那不是什麼汙染,我們試驗過,女王時代也試驗過,如果一樣東西看起來是沸金,用起來是沸金,產生的效果和留下的產物都與正常的沸金沒有區別——那毫無疑問,它就應該是沸金。」
「那些真的是沸金?!」阿加莎猛然睜大了眼睛,這個答案讓她尤為難以想象,「但礦井在幾十年前就枯竭了,如今礦道里出現的礦石……」
「這正是最可怕和詭異的,不是嗎?」溫斯頓苦笑著,「礦脈枯竭了,但很快又會有新的礦石將某些無人注視的角落填滿,彷彿有一座和現實世界平行的、虛假的‘寒霜城邦,,在將礦石源源不斷地注入現實世界,或者說……當礦井深入地下一定深度之後,我們就一直在從一個映象世界裡開採礦物,而那些幻影般違背常理的東西···…開採出來之後不管怎麼測試,竟都是真的。」
阿加莎面容冷峻地聽著這一切,這些令人難以置信的真相沖擊著她這些時間裡本就時常渾渾噩噩的頭腦,但最終她還是保持了冷靜,並輕聲開口:「映象寒霜—一執政官先生,您的說法沒錯,確實存在一座映象寒霜,如今籠罩城邦的迷霧,以及迷霧中不斷出現的贗品,都是從那座映象之城中跑出來的,這個映象城邦正在逐漸侵蝕並取代我們的現實世界。」
溫斯頓表情微微變化,隨後他沉默了十幾秒,終於發出一聲長嘆:「啊,看來這就是那些沸金的代價了。」
「代價?您在說出這個詞的時候過於輕描淡寫了——如今正在承受代價的可不止你我,還有整座城邦的人,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在受用著沸金貿易帶來的一切——在這極寒之城,是沸金讓全城的人都能有溫暖的居所和充足的食物,讓我們在海崖崩塌之後仍然能維持一個相對富足的水準,守門人女士。」
溫斯頓說到這裡,停頓了幾秒鐘,隨後擺了擺手。
「您應該是知道的,我從不奢靡,不置房產,不留私財——我甚至沒有繼承人。女士,我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私慾。」
阿加莎注視著執政官的眼睛,然而從那雙眼睛深處,她看到的只有疲憊罷了。
「他們都沒有選擇嗎……」
她彷彿自言自語般輕聲說著。
「是所有人都沒有選擇,」溫斯頓搖了搖頭,「我知道您的意思,今天這條路,今天的代價,都不是城邦公民們自己選的——但這也不是我選的,誰都沒有別的路可走。
「城邦只有這麼大,無垠海上沒有第二個寒霜給我們立足,我們需要吃飯,需要燃料,需要房屋和潔淨的淡水,我們需要沸金——哪怕它來自詭異的陰影世界。沒有沸金,只需要一個冬天,城邦就會死四分之一的人,剩下的人會在幾年內逐漸回到工業大發展之前的黑暗城邦時代,並繼續損失四分之一甚至更多的人口……
「守門人女士,休息一下吧,您和我一樣,已經夠累了,或許我們現在應該接受一個事實——城邦是一列駛向深淵的蒸汽機車,所有人都坐在車上,城邦的保護者跟普通民眾之間僅有的區別,就在於普通人都在蒙著眼睛吃喝生活,而我們……睜著眼睛罷了。」
阿加莎卻沒有理會溫斯頓這自暴自棄般的發言,她只是一言不發地佇立在黑暗中,感受著那股令人難以忍受的寒冷再次從四周傳來,感受著血管中的血液逐漸冷卻。
然後,她打破了沉默:「有人做出過別的選擇。」
「……是的,有一個,寒霜人曾經叫她‘女王,,而歷史書上叫她‘瘋女王,,」溫斯頓笑了起來,卻不知是在嘲笑女王還是嘲笑自己,「一個偉大的凡人,她甚至想對抗這片大海,對抗大海最深處的恐怖。」
「潛淵計劃·……」阿加莎輕聲說道,過去掌握的種種線索終於一點點在她腦海中匯聚在一起,化作清晰的脈絡,「所以,潛淵計劃並不是資料記載中的一個單純的探索計劃···…女王是想揭開城邦深處的秘密?!」
「我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認為礦井中不斷出現的沸金與‘深海,有關,但顯然她找對了方向——潛淵計劃的失控和她後來面對的可怕命運恰恰證明她觸及了真正的源頭,我們這個世界最諷刺之處莫過於此,」溫斯頓在樹樁旁換了個姿勢,他仰起頭,看著上方無盡的混沌與蠕動陰影,不緊不慢地說著,「真相指向瘋狂,瘋狂指向失敗,你向目標踏出的每一步,都在向深淵前行。
溫斯頓嘆了口氣。
「她想查明沸金礦井的真相,想解決城邦背後的隱患,想憑藉自己的智慧與力量對抗大海本身··……這很好,但事實證明
,她只是提前消耗了自己的命運罷了。」
「所以,你們這些‘繼任者,決定不走她的老路——你們假裝像其他人一樣蒙起眼睛,與這輛車一起衝向深淵,而那個曾經試圖踩下剎車或者改變軌道的女王,最終被歷史書定性為受到亞空間蠱惑的瘋子。」
「寒霜古訓——死人要給活人讓路,」溫斯頓慢慢轉過眼珠,注視著阿加莎的眼睛,「一個曾經偉大的統治者,如果對她的定效能讓寒霜在動亂之後迅速恢復平穩,那她想必是不介意的。」
阿加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
良久,她只能輕輕搖了搖頭。
「那把鑰匙······是怎麼到第一代執政官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