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球人，當然便只有優優中士了。
餘連一時間也有些感慨。就算是他也很難想象，幾個小時之前，在舞臺上談著電吉他一邊“幼幼幼”的反體制憤怒搖滾青年，現在卻成了個帶著孩子們學算術的老師。這人設切換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而且，話又說回來了，現在都已經快十二點了。正常孩子早應該去睡覺了，這時候學算術，難道還有什麼效率嗎？
果然，很快的，優優就因為一次兩位數的加減錯誤而翻車，整道公式自然也解不出來了。他在原地急的團團轉，身後那些奇形怪狀的孩子們卻都一個個樂翻了天，就差開始載歌載舞了。最終，還是有個仗著蓬鬆葉狀毛髮的費多變形人孩子看不下去了，伸手指出了優優的錯誤。
優優在孩子們千奇百怪的嬉笑聲中，摸出了一塊棒棒糖，塞給了那個費多人孩子。
……話說回來，費多人的樣子挺像是藤蔓加灌木叢成精的，雖然也是碳基生物，但真的能消化糖分嗎？
總之，這位前新玉門警備隊的中士，依然是這麼一副鐵憨憨的樣子，哪裡像是個老師呢？不過，正因為是個鐵憨憨的樣子，哪怕不算成為一個頂好的老師，也一定是個不錯的孩子王。
餘連看著優優那張笑得特別開懷的大嘴，已經那兩排反射著路燈微光的大板牙，覺得這孩子就算混成了歌星也依舊很醜，但莫名地還是有點寶相莊嚴的。
隨後，這個黑大個又犯了好幾次錯誤，但這位不靠譜的老師，在靠譜的學生的幫助下，總算還是把這節算術課磕磕碰碰地上完了。
到午夜的鐘聲終於響起的時候，優優便宣佈下課，讓孩子們去自由活動，二十分鐘之後再上語文課——其實也就是聯盟通用語課。
這裡本就是市政公園，倒有的是活動空間。公園的路口就站在荷槍實彈的警衛和機器人，自然也不用擔心治安問題。孩子們就這樣嘻嘻哈哈地離開了。
至於優優，則用自己的終端調出了一本聯盟通語音字典，一本兒童作文大全，看了兩眼就開始有點頭暈了。
“作，作文課，這特麼怎麼教啊？我現在連聯盟通用語的日常三級別都沒有過啊！”他哭喪著臉，望著已經跑到遠處草坪上玩耍的孩子，如此喃喃自語。
“那你是怎麼寫歌詞的？”一個柔和的聲音在路邊響起。
“歌詞當然是不一樣的，這是我的夢想！只要有毅力就一定能實現！而且我也只是寫兩句貫口……”他下意識回答。
那叫貫口嗎？
優優這才意識到旁邊來了人，趕緊看向了聲音的方向。當他看清楚來人的樣貌時，頓時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長，長官？這一定是宇宙開眼了啊！長官，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啊！您一定要救救我，幫我給學生們上語文課啊！”
誒？面對許久未見的老戰友，第一句話應該是說這個嗎？
話又說回來了，你不是已經進入黑帆樂隊了嗎？怎麼又在這裡給孩子上起夜校來了？不覺得和自己的人設很不搭嗎？
這些話當然是說來話長了。於是，兩人便就著兩大杯冰闊落和一袋綠槐市的著名特產煤油果子，就這麼閒聊了起來。
優優和老戰友比恩·巴卡上士父女一起來到聯盟之後，便正式成為了一個光榮的涅（菲）漂。不過，因為有貴人幫助，後者帶著女兒很快就安定了下來。前者因為是人類，在聯盟和帝國其實都有不少政策優待，想要安定下來也不難，但他還是選擇了繼續追逐夢想，便一邊打零工，一邊到街頭賣藝，以及到各種樂隊去面試。
在加入黑帆樂隊之前，他吃了很多苦，卻也交了不少朋友。這其中，就包括他混到綠槐市打工的時候，認識的一些工友。
現在，“優優的午夜補習班”，就是為那些工友的孩子們開設的。
“您也看得出來，他們的種族其實是夜行動物，家長上的也是夜班。可是，聯盟的公立幼兒園和初小是沒有夜班的。於是，我看著沒事，就開了這麼一個補習班，每個星球給孩子們上兩次課。”優優哈哈笑道。
“這樣至少一個星期得熬兩次夜吧？身體扛得住嗎？”
“沒問題的。人就是要撐著年輕多拼搏一把。”優優拍了拍胸脯：“長官，我也算是音樂人。咱們玩音樂的，誰不是夜貓子啊？”
這話說得還是真是挺有道理的。
“咱也不是什麼聖人，大家也是要交學費的。這麼一算，可比我在酒吧打工掙得多多了。而且，我只需要花兩個白天備課，兩個晚上上課就行了，其餘時候都可以用來做音樂了。”
嗯，就憑你剛才上課的水平，估摸著備課的工作也著實做得一言難盡。
可是，對剛才那些沒有公立夜校的孩子來說，優優這種草臺班子一樣的補習班，也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了。
當然，他們也可以去上私立，但這明顯不是普通異種勞工們能負擔得了的
“不過，這也因為你是人類吧。在公園佔個角落也不用交教室的房租，大多數情況下警察和警備機器人都是不會細查的。”餘連笑道。
優優點了點頭，又咧嘴道：“是啊，而且還有一些政策優惠。我這也能算小微企業創業嘛，還有正式的納稅賬號和組織機構程式碼呢。”
“所以，你給聯盟繳稅了嗎？”
“一文都沒有。”優優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脯。
……呃，考慮到聯盟國稅局的戰鬥力，這確實還是很值得驕傲的。
“不過，說到補習班，你有教師執照嘛？不對，這種執照應該是需要大學學歷的。”想到這裡，餘連的眼神就變得懷疑了起來。
“瞧您說的，我好歹也是士官技校畢業的，當年考音樂學院的文化課也是滿分，要不是沒錢，現在高低也能算是學院派的音樂人的。教小學的可成肯定沒問題！”優優對自己的教育背景還是很自豪的。
從剛才你連兩位數加減分都算錯的表現來看，這話實在是沒有說服力。
“而且，在聯盟，要是給人類上課，或者去正規學校找工作，才需要去考教師執照。我這種，只要隨便去街區半個志願者證就可以了。”
總之，優優在黑帆城這麼一呆就是半年，自己的這個補習班規模也擴大了不少。需要上的課從一週兩節變成了六節，他之外還多了兩個教師和一個事務員。這家“優優的午夜補習班”，除了依舊沒有自己的教室繼續在蹭公園之外，已經是個正規的補習公司了。
“很勵志的創業經歷啊！而且還讓我聽著特別有既視感。”餘連誠心地誇獎道。
不過，照著這傢伙的說法，創業成功只能算是無心插柳。真正給了他意外之喜的是，補習班中有個孩子的爺爺是綠槐城複合管廠的退休老工頭，在工人中有些威望，也算是看著黑帆樂隊那幫歪瓜裂棗長大的，便介紹大家認識了。
雙方都不是什麼按部就班的日子人，一見面就綠豆看王八，頓時一見如故了。就這樣，來自地球的追夢人優優，便如此成為了黑帆樂隊的一員。
可是，追逐夢想導航四，卻也不能忘記現實，補習班這邊卻也不能放棄。畢竟黑帆樂隊只是個小有名氣的三流樂隊，單靠音樂掙的錢也是有限，大多數成員還得打工補貼生活呢。
況且，總不能教孩子教到一半便自己先熘了吧？優優雖然已經是個音樂人了，但過河拆橋這種事情還是做不出來的。
不過，這老兄也是夠拼的了，才剛剛在臺上“幼幼幼”亂嗨了一把，扭頭就得下來給孩子們上課了。
“還好啦，這些小朋友都挺省心的。”優優道：“而且，剛才音樂會快結束的時候還是出了些事，大家其實都興奮得睡不著。大家都跑去慶祝了，我要不是有課，早就一起去喝酒了。”
還是出了事嗎？餘連心中一緊，但隨後又稍微放下了一點心。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群體事件。優優又怎麼可能還有心思過來給孩子們上課呢？
果然，便聽他道：“哈哈哈，我們在唱到最後一首歌的時候，市長，還有幾個廠裡的老闆都過來了。”
“最後一首歌？哦，就是那個拿起錘子，敲碎骨頭。拿起鐮刀，割掉喉嚨的？”餘連笑道。對這種死亡重金屬的歌詞，他真是大受震撼啊！
“呃，也沒有唱得那麼赤果果。”優優嘿嘿地撓了撓頭皮，但臉上卻依舊難掩自：“市長叫我們停止，明明說好最後應該是帶著大家合唱《繁華盛大》和《光輝的聯盟》的。隊長說，唱什麼歌是我們的自由。於是，跟來的那些保鏢便上來掐我們的電門！”
餘連心中一動，大約猜到有可能會發生什麼了。
“你們也動手了？”
“我倒是準備用吉他砸人。可臺下的觀眾就不樂意了，直接往市長頭上扔了煤油果子。”
雞蛋和西紅柿當然是不能亂扔的。綠槐城的航運才剛剛恢復了一部分，新鮮食材還在限購。不過，沒有果上煎餅和午餐肉的煤油果子倒是管夠的。
然後的場面自然就失控了。市長先生和他的狗腿子們，在觀眾們的群情激奮之下毫無還手之力，只能抱頭蹲防。還好，隨後便趕來了大量的機動警察和防爆機器人，這才把老爺們救了出來。
可即便如此，從市長開始，人人鼻青臉腫氣若游絲，渾身上下甚至都佈滿了形態各異的腳印。
然後，觀眾們便在警察的驅趕下，嘻嘻哈哈地紛紛散去。他們一點都不像是被驅散的，更像是打了勝仗似的，一邊離開一邊載歌載舞的。
警察應該是擔心刺激到市民們的情緒，便也沒做出下一步的舉動。作為“罪魁禍首”之一的黑帆樂隊，便也就這麼混在人群中離開了。
不過，餘連覺得，如果剛才不是自己在場，現場一定會有人做出激烈的舉動。市長的保鏢或許就不是過來掐電門，而是直接準備上手銬。憤怒的觀眾們丟上臺的也不是煤油果子，很有可能就是煤油做的燃燒瓶了。
然後，便一定會釀成一場遠比上個月遊行還有慘烈的城市動亂。
而這一次，事情雖然還是發生了，但總歸是沒有完全發生。
“你這傢伙膽子真大。這和推理小說裡，罪犯犯桉之後回到現場，有什麼區別？”餘連道。
“沒辦法，收了人家的學費，總不能說跑路就跑路吧。而且，這些小傢伙馬上就是要進高小的年紀了，他們要是寫不出五百字以上的小作文，進不了公立學校，在綠槐城的街坊鄰居這邊可就抬不起頭了。而且，我還得退錢的啊！頭，長官，將軍，您一定要就救救我。看著老戰友的份上，您一定要救救我啊！”他苦苦哀求道。
聯盟姑且也算是一個非常注重教育的國家，在這方面也從來沒有吝嗇過投入。可即便是這樣，為少量的夜行種族開設的夜制班，只有小學五年級以後才有。
可是，公立學校同樣是有成績要求的。其中的語文，就是用通順的聯盟通用語寫上500字的的小作文。
“算術還行。反正都是通用的。可這寫作文……我真的不會教啊！”
餘連覺得這傢伙的算術應該也不太行，但考慮到自己的心情比較好，而且老戰友都如此哀求了，他再花上一兩個小時也無所謂。
給一群“不類人形，更類妖物”的孩子上課，對餘連來說也還是一種很新鮮的體驗。
不過，他們雖然那都是這個軌道城市中最底層的無保障勞工家庭的孩子，但願意學習的孩子便一定都是好孩子。隨後的教學體驗還是很不錯的。
於是，餘連便根據每個孩子的具體個性和愛好，引導他們找到自己最想要表達的題材。
總之，這麼一節作文課下來，孩子們都收穫頗豐，至少已經確定自己的作文題目也寫什麼了。在告別了這些外表雖然千奇百怪，內心卻非常可愛的學生們之後，餘連隨後又當場下了一個網購，直接把地址留成了優優租的小公寓。
師生一場，也算是緣分，餘連便決定送孩子們一點小禮物，乾脆就一人一本精裝的學生字典吧。
優優無法拒絕，於是便只剩下了感激了。
“這種學生字典好貴的，頂得上他們父母兩個月的收入了。”優優道。
“資本主義國家，最貴的永遠都是教材。”餘連笑道：“不過，這錢我花得開心，反正我自己的私人收入，怎麼都花不出去。”
優優除了表達敬仰，也無話可說了。
“說起來，老巴卡現在到哪裡去了？”看著這生活和夢想都上了正規的老黑，餘連也難免會想到一個另外一個老戰友。
“你上次來信的時候，說他在醫學院找了一個保安工作。女兒也得到妥善治療了”
優優點了點頭：“他們已經離開涅菲了。”
“離開涅菲？”
“是的，他去了一趟洛撒星區。老巴卡說那裡的地現在很便宜，已經買了一整個牧場了。”
洛撒？這個這段時間出場實在是太多的聯盟偏遠星區的名字，讓餘連的眉頭緊緊地蹙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