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宇宙其實一直在排斥機器。這是餘連在上輩子就知曉了的一個事實。
是的,雖然從表現上,他畢竟是一個科技昌明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上,人可以享受著餘連在自己那個時代根本難以想象的便利。人可以一兩個小時之內環遊世界,中午在錦城的老街吃抄手,睡個午覺就能到馬爾地夫的海邊玩沙子。人可以暢遊星海,在群星和宇宙的包圍之下泡澡,可以到銀河的另外一邊去欣賞地球上絕對看不到的景色。
可是,在其最深的核心之中,這個宇宙的骨子裡其實是非常保守的。
很明顯的例子,機械的自動化程度。
是的,若僅從橫向比較,現在這個銀河的自動化機械的水準,當然是遠超平行宇宙那個連母星的束縛都沒有突破的家鄉呢。畢竟,在那個地球上,街道之上可不會飄著梭子一樣的機械警察,天上也不會懸浮著那麼多鹹魚模樣的廣告牌。
可是,那又如何呢?
這個宇宙,終究是不允許機械能夠脫離人工,完成全迴圈的自動化工作的。
效能讓人瞠目結舌的資訊中樞,能夠在虛擬的星雲網路中模擬出數千萬平方公里,色彩斑斕,地形多變,美若夢幻的遊戲世界,能夠維持數以億計的npc。可是,在那些虛擬世界多姿多彩的npc,卻能讓餘連感受到了明顯的呆板。
無論他們的建模做得何等精細,以假亂真,都會給人這種明顯的感覺。各方面都不會比他上輩子平行世界,編好了預定程式的那些來的更靈動。
從演算法上,他們就已經把人工智慧這個概念給鎖死了啊!現在的資料中樞之所以能夠承擔宇宙級的資料處理,完全是靠著不科學的硬體水平堆上去的。
是的,就是“不科學”的硬體。據餘連所知,一些高效能的晶片,是必須要使用零元素中的“活性金屬”的。
人工智慧的概念既然都被鎖死了,機器人的技術上限當然也就一覽無餘了。與此同時,人類的身體中若替換了大量的機械仿生義體,到底還是不是人,這也一直是社會各界經久不衰的爭議話題。
這個爭議話題在150多年前有了一次定論。銀河文明議會透過了決意,宣佈人義體化的改造是非法的。
平心而論,這個決意出現的有點突然。可那時候,已經在互相敵視的帝國和聯盟卻都舉雙手透過了這項決意,總感覺會讓人浮想聯翩啊!
不過,那時候的基因診療技術已經成熟了,不管是瞎了還是殘了,泡在培養皿裡總是能長出一個完美器官出來的。所以總體而言,一般民眾反對的聲音倒是不大,很快也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當然,決意是決意,現實是現實。現實中,為了讓自己的身體獲得更強的力量,在肚子里加個動力爐的,把手臂改成瑞士軍刀的,在大腿上暗裝一個槍架的還是很多的,尤其在黑(喵)道上特別流行。
軍方當然也是有的……不過主要是在一些文明議會懶得理會的小國上。
可是,像特倫德老人渾身上下的這種改造程度,在大眾看來已經不是非法了,壓根就是放棄“宇宙之靈賦予我們的靈性血肉”的邪魔外道。絕對是唯心主義蠢貨們是最仇恨的存在。
仇恨的背後往往是恐懼!可餘連是真的不明白,帝國、聯盟和虛靈神殿的大人物們到底在恐懼個啥?前世的他也真的完全沒有搞明白。
總之,像特倫德老人這樣呼吸系統、手臂、心臟等等地方都變成了機械的半義體人。如果被發現了,大機率是會被人道毀滅的吧?
他在自己出現之後,並沒有特意用體內的仿生機械模擬心跳和呼吸,看樣子壓根就不準備隱瞞自己的身份。這就相當於把槍交到了餘連手上,表現出了相當程度的誠意。
更重要的是,當餘連看到對方手背上的齒輪紋身的時候,便已經徹底放下心來了。
實際上,像特倫德老人這樣半仿身義體這樣的存在,其實並不是少數。他們所組建的互助組織,就是在後世的“裡世界”中頗有名望的智械兄弟會了。
那裡的人都很本事,說話都好聽,而且人人都是達觀低物慾的工科技術宅,餘連是超喜歡那裡的。要不是那個組織只收這種半仿身義體人,餘連說不定都加入進去了。
一想到這類,他的目光頓時炯炯有神,充滿了友善和親熱。
特倫德老人倒是完全沒想到自己的身份已經露餡了,笑道:“我進行這種義體改造之前,已經是在《義體改造禁止法》頒佈之前啦。雖然不能用前朝的劍,來砍本朝的官,但被發現了總是會有許多麻煩的。”
也即是說,這老爺子恐怕已經有200歲了。不過,智械兄弟會的長老們有這個歲數是再正常不過的了。畢竟是一幫“血肉苦弱”啊!
……不過,餘連想到這裡,忍不住看了一眼剛剛端著一杯咖啡一杯火巖酒進來的奈爾。
“我是活生生的可愛15歲少女!”奈爾沒好氣地大聲道:“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也是敏感者哦。真要是改造了,以後就沒辦法覺醒了吧?”
確實,靈能者只能誕生於自然誕生的生物之中。這好像是也是這種愚蠢的唯心主義力量的鐵則。
“奈爾確實是我的外孫女。只不過,她的母親是我收養的孤兒。在我漫長等待的歲月中,是她給了我最大的安慰。”說到這裡,特倫德老人嘆息了一聲:“她離開了,卻總算是留下了奈爾,一個這麼有天賦的孩子。”
“有天賦的人可真好!如果我當年也有這樣的天賦,也不需要吃這種苦了……不過,要想延壽到200歲以上,至少得突破七環吧?這麼一想,果然還是義體改造更便利啊!沒辦法,我答應了我的主君,真的需要時間。”特倫德老人笑道。
有了基因診療技術,人類理論上是可以活到醫學壽命的極限的,也就是120歲以上。可話雖這麼說,即便是現在,也就算是聯盟的平均醫療壽命,也不過就是90歲而已。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爸爸媽媽說沒也就沒了。可您的話,我就不用擔心您突然沒有了啊!這樣您就可以陪我到最後了。”奈爾笑嘻嘻地道。
老特倫德板著臉大約是想要說教兩句,但在此之前,小姑娘便早已經蹦蹦跳跳地出門了。把密談的空間再次留給了他們兩人。
“所以,您並不是薩爾文伯爵的家臣的後裔,而是他本人了。是吧?”
特倫德微笑點頭:“我受過伯爵大恩,我也是他最信任的人。正因為如此,我才一定要守住和他的約定啊!”
對這種封建式的愚忠愚孝,餘連不是太好形容。它的確算得上是一種美德,但似乎又沒什麼建設意義,便只能掠過,直接開門見山:“那麼,您答應的事情,到底是什麼呢?總不是等待我的到來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位薩爾文伯爵就已經不能用九環大佬來形容了,分明就是言出法隨的真神啊!莫不是傳說中啟明者們的意志!甚至就是宇宙之靈的化身?
餘連覺得,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就立即自殺。且看對方是不是算到這一點了。
“我得到的使命是,在合適的時機,將伯爵留下來的線索,交給後來的有緣人。”老人道。
他點了點自己的額頭,笑道:“這裡的晶片,留下了伯爵的訊號。一旦啟動,就代表著他所謂的有緣人將要出現了。什麼人能拿著伯爵的信物出現,我就把他留下的線索交給他,這就是我的使命了。”
餘連思索了一下,道:“所以,您之前被某金融圈人士欺詐,差點要把自己的店壓上去,其實是釣魚吧?”
老人點了點頭:“你確實很聰明,餘連先生。”
餘連倒是一點都不奇怪對方能猜到自己的身份。這傢伙既然是個半仿生人了,腦袋裡面說不定就裝了一個接著星雲網路的終端,眼睛後面一定就是個攝像頭,把自己的樣貌放在網上比對一下就行了。
自己大小也是個名人,雖然一個月下來已經過氣了,但畢竟還是得有一些效果嘛。
“所以,這位就是您所謂的有緣人了吧?”餘連開啟自己的終端,撥開了小女王的畫像,和那張她走進店鋪的畫像。
特倫德點了點頭,笑道:“她和伯爵夫人年輕的時候很像,手裡也有夫人留下的信物。”
……這劇情頓時有點狗血了啊!餘連嘆息了一聲。
說到這裡,老人站起了身,走到了身後的雜貨店裡,翻找了一下,總算是摸出了一張畫軸,遞給了餘連:“這就是那個老人”
“她並沒有拿走?”
“伯爵的命令是,讓她看,而不是讓她拿走!”
“那麼,我又算是什麼呢?”
“那位小姐出現過了,所以我也算是完成了伯爵最後的命令。之後,他留下的東西就都是我的啦,我想要給誰,就給誰。”特倫德老人笑了。
“說實在話,我並不希望那位小姐,雖然她看上去楚楚可憐,筋疲力盡,就像是全世界所有的殘酷都壓在了她的肩膀上。於是,她的眼中彷彿也注入了全世界所有的殘忍和血腥!那個時候,我就告訴自己,誰是第一個尋著她的蹤跡找上門來的,我就把這東西給誰!”
這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多疑一點的人怕是得動刀子了。可是,特倫德老人的言語中卻充滿了理所當然的意思。
“所以,餘連先生,您敢接嗎?”他的聲音忽然沉了下來,眼神再次閃爍起了人造感十足般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