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請示,當然也就只是一個託詞。夏爾·馬文既然是地球方面派來的全權談判代表,當然是得到了授權的。說白了,談判這種事,對方怎麼樣姑且不提,自己一方首先便得統一思想的。
不過,這也不是件容易的工作。
當天晚上,在談判團臨時徵用的家對岸會議室中,次席就開始向首席拍桌子了。拍得那叫一個震天響,其餘的成員表示壓力太大,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便連趴牆根都不敢,把會議室完全留給兩位大佬。
“你到底在想什麼?是昨天有人給你房間裡塞的那兩個塞拉比小妞,把你的腦子和是非根一起吞掉了嗎?”
馬文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但還是正色道:“胡說,人家想要來和我學外語,但我可是為了避嫌當場就把她們送走了!我才是此次的首席談判代表!你的侮辱不僅僅是對我個人的侮辱,還是對國家的侮辱!這次,我就當是沒有聽到,可絕對沒有下次了!”
“馬文先生,所以說,讓我們不敗而敗,讓凱泰人不勝而勝,這也是首席談判代表的工作?所以,你是代表的是誰的意志啊?共同體的?帝國的?”莉娜冷笑道。
“我代表的是大家的意志!”夏爾·馬文大吼了一聲,隨即意識到有點失態,趕緊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藉此擋住自己扭曲的表情,這才放緩了語氣道:“莉娜,沒有那麼嚴重的,我方的損失幾乎微不可聞,星門萬無一失。而且還繳獲了那麼多戰利品。凱泰人的聯合艦隊也被打殘了,那群大貓幾十年都不敢再抬眼看我們了。還是那句話,既然我們已經獲得了事實上的勝利,就不需要在末節問題上計較太多了。”
“外交顏面居然成了末節的問題嗎?”
“如果我們失敗了,那就不是;如果我們勝利了,那就是了!”馬文以理所當然的口吻道。
“那麼,人家所說的交代是什麼意思?負責又是什麼意思?怎麼著,你真準備把那個老爺子當做戰犯?捆起來給對方送過去?”
“這……呃,說句實在話,我個人覺得,派里斯上將這一次,還是過於冒進了啊!這老人到了這把年紀,都如此衝動。果然,還是仗著獨立戰爭時期的老資歷在胡來啊!說實在話,莉娜,他並不太適合繼續待在這個位置上了。總統雖然沒有直接這麼對我說過,但我明白他的意思,而且其實也是大多數人的看法。”
只是你們這些帝國派的看法吧?莉娜·維爾巴特想。
共同體的獨立,固然是有李元帥和他的戰友們的奮戰,但也是藉助著當年的國際形勢應運而起的。於是乎,不知道有多少遺老遺少搖身一變,照樣成了新朝權貴。這些人現在主要集中在藍色友誼黨,也即是現在的執政黨中。
他們在獨立英雄們的壓迫下,捏著鼻子勉強過了幾十年,現在既然已經快要控制政權了,自然看派里斯上將這些的老人很不順眼了。
當然,藍友黨肯定不會承認他們是在“親”帝國,而只是希望共同體回到正軌上來,和帝國修好關係,放下過去的歷史,和另外一半銀河恢復睦鄰友好的共榮互惠關係。
國父給我們制定的挖角國策既然是騎牆,那自然不能和另外一邊撕破臉嘛。
是的,我們現在必須要穩住帝國,我的判斷是正確的!夏爾·馬文如此地篤定,然後道:“現在的問題是,帝國明顯是保定凱泰人了,我們得了裡子,見好就收,給他們點面子,這樣不好嗎?至於派里斯老人……嗯,他是獨立戰爭的英雄,也是保衛了星門的英雄。既然如此,應該更能理解我們的難處,我會親自去找他談談的。”
莉娜·維爾巴特其實也不喜歡那個如花崗岩一般油鹽不進的頑固老頭,或者說,只要是職業政客就不會喜歡那種人,但她更不想看到對方這樣的“帝國派”特意,便冷笑道:“你就不考慮一下,若是如此處理,剛剛獲得大勝的外環艦隊官兵會有什麼反應?”
“那我就很更想問問了,外環艦隊,到底是共同體的軍隊?還是某人的私兵?這麼大的事,他們居然在戰鬥都打響了兩個小時後,才姍姍來遲地通知了地球方面。主動自衛權?這種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思維,居然在神聖的共同體,這才是對民主政治最大的諷刺。莉娜·維爾巴特議員,這難道不才是更可怕的事嗎?”
一說到這裡,夏爾·馬文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一個民主自由的捍衛者,從口腔到腚眼都流淌著高尚的榮光!
他想到了幾年前,自己剛當上議員,還沒有進入外交委員會,在是否關閉一家軍用亞光速引擎設計企業的聽證會中投了贊成票。
天地良心,他真的是站在可持續發展的經濟學角度來考慮的。那家引擎企業花了那麼多國家經費,弄出來的試驗品始終差聯盟和帝國一個檔次、
反正,我們已經有聯盟亞光速引擎的製造許可了,那關掉這家賠錢貨,把有限的資金拿去搞搞別的創匯納稅產業不好嗎?
可結果,作為反對方證人的派里斯上將,在聽證會上站起了身。老人把所有投了贊成票的議員們都噴了個狗血淋頭,然後將自己準備的上百頁的資料砸向了議員席。
自己坐得最近,被砸了個正著……
哦,對了,馬文先生表示,自己絕不是因為這一點點小小的私怨才針對派里斯上將的。一切都是為了防止軍隊軍閥化,這也是他在地球大多數戰友們的意思!是黨內的意志!是民主共和的意志!
莉娜·維爾巴特沉默了一下,不置可否地嗤笑了一聲,忽然換了一個話題:“我在趕來之前,和駐帝國那邊的齊先生透過話了。他告訴我,皇家艦隊和塞王們的主力,正在策劃對掠奪者進行的第十二次大遠征,根本不可能有力量干涉我們這邊的行動。”
“齊,齊先生嗎?”一提到這個共同體駐帝國大使,馬文先生的表情有點怪異,嘴角就像是牙酸般的抽搐了一下,表情很是複雜,有心虛,有厭惡,但更多是則是一點無可奈何的煩躁。
“齊先生的努力我是很感動的啊!可是,他畢竟不是專業做情報的,您也知道,之所以能成為帝國大使,是因為我們大家都……尊敬他。呃,帝國貴族們也都尊敬他。”
“你是想說吉祥物吧?”
馬文就當是沒聽到,又道:“而且,就算是真的,以帝國的國力,遲早是會空出手來的?不是嗎?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必須要保證政體的純潔;如此,方才是對抗帝國暴政最強大的武器!所以,必須得讓一些人負起責任……”
他的話這時候被突如其來的通訊打斷了。
馬文煩躁的看了一眼個人終端,表情便當場凝視了,眼中多了一絲震驚和不解。他忍不住抬眼看了對面的莉娜議員,見對方完全就是一副看好戲的戲謔表情。
馬文咬了咬牙,還是接通了電話:“……尼希塔委員長閣下?是的,正是在下!什麼?嗯,是的。好,我明白了,對……”
他放下了終端,向莉娜道:“聯盟nob,新聞頻道。”
nob是聯盟涅菲星網播報的縮寫,也是全銀河規模最龐大的電視網路媒體。
莉娜議員開啟了自己的資訊終端,熒幕畫面中出現的景物,這兩位職業政客兼外交官都是很清楚的。那正是帝國首都天域的聖艾蘭大街,也即是使館區的所在地。
他們看到了飄在凱泰國旗的大使館之外,一個清瘦矍鑠的中年地球男子,已經在大門口站定,手裡還提著一個燈籠。
附近的圍觀群眾和記者已經聚了相當多了,見那人站定,一大群記者便湧了過去。自然的,聯盟nob的記者,一個有四個蹄子的佩羅半人馬自然是跑得最快的,他甚至還仗著自己身強力壯,把一個矮小的盎芒記者擠得飛了出去,直接把話筒遞了過去。
這個時候,拍攝鏡頭自然對準了地球人的正面。
“齊先生,這大白天的,您還拿著一個燈籠,這是……”
“黑暗啊!這個天域是多麼黑暗,我要是不提著燈籠怕看不清路呢。”畫面上的齊先生道。
馬文和莉娜都驚呆了。
畫面中的“齊先生”,正是共同體駐帝國大使齊秉文。不過,在此之外,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宇宙級的超級大文豪,三次銀河獎,以及兩次奧聖羅獎的得主。不管是嚴肅文學還是暢銷小說都擁有頂級水準,粉絲遍佈全銀河,小說總髮行量超過五千億冊的當代文學大師。
據說,相當多帝國貴族,甚至皇帝陛下本人都是齊先生的書粉,這也是共同體請他出山去擔任帝國大使的原因了。
然而,我們都得知道,成功的文人其實都是藝術家的性子,很隨性的。而且,大約是半路出家的原因,齊秉文先生也實在不懂什麼外交禮儀。
這個委任到底是對是錯,現在還是真是說不太清楚了。
又有記者問道:“齊先生,你在此時來到凱泰大使館,是要表示抗議的嗎?”
在畫面中,卻只見這位或許是全銀河最知名的地球人,冷哼了一聲:“抗議?當然不是了!抗議要是有用,還要軍隊幹什麼呢?這不是一直都是帝國一貫以來的做派呢?”
“這,這話太過分了。齊先生,我們帝國一貫以來的立場,都是秉承公正,公平,公開……”一位帝國的記者硬著頭皮道。
“是啊!能跪下的,才有公平公正公開吧?可是到了我這把年紀,膝蓋都僵硬了實在跪不下來!”齊先生冷笑了一聲,話鋒一轉:“我雖然實在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估算貴國的蠻橫,但我好歹還是會分清楚帝國,和帝國人民的。我聽說,帝國的人民武德充沛,貴族守信知禮,恪守騎士美德,真的是這樣的嗎?”
“當然了!這才是帝國之所以如此強大的根源!”帝國記者道。
他的話自然就引發了對面一大群帝國圍觀群眾的叫好聲。
“很好,那就給我做個見證吧。”
“見,見證?”
然後,便只見齊先生突然放下了燈籠,脫下了大衣,露出了只穿了一件背心的,清瘦單薄的上半身,然後吃力地從隨從手裡接過了一把劍。
他雙手微微顫顫地握著長劍,指向了對面的凱泰使館大門,大喝了一聲:“呔!對面的凱泰肥喵,有膽子出來和你齊爺爺見個真著嗎?”
對面大使館沒有任何動靜,就彷彿是座無人的鬼屋,只有門口的兩個衛兵坐立不安手足無措。
“喂!快點出來,就我們倆個!沒聽懂嗎?我在向你發動榮譽決鬥啊!你們不是連選王都要靠單挑嗎?既然打過了還不算數,那就再和我打一場!打輸了就帶著你們的破船滾回去!打贏了?打贏了我就把老命送給你們啦!然後勞煩諸位把我的眼睛掛在天域的天波塔上,我要看看這個銀河是怎麼滅亡的!反正爾等凱泰肥貓和帝國沆瀣一氣,我的眼睛早就已經什麼看不到啦!”
兩個凱泰衛兵已經把腦袋縮到崗哨裡去了。
“開門吶凱泰肥貓,你們有膽子偷襲沒有膽子開門吶?開門吶肥貓,我知道你在裡面!你們連自家神聖的榮譽決鬥都敢踐踏,還不敢開門嗎?”
對面當然不敢開門。畢竟齊先生真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純文人,而且有幾千億的死忠書粉。打贏了自然討不了好,打輸了就更丟人了。
當然,這落在旁觀人眼裡,自然是凱泰人理虧了。再加上齊先生的隨從已經開啟了一個影片開始現場自播,其內容正是戰役之中,鋼鐵太子號上,雙方約定進行榮譽決鬥的場景。
總之,這麼一鬧,現在全銀河怕是同時有幾萬億人開始圍觀了。
當然,可能就連當事人齊先生自己也不知道的是,同時在觀看這一幕的,竟然還有正在直布羅陀的蘇琉卡王。
晨曦的公主看著影片中像個熊孩子一樣正在撒潑取鬧的共同體大使者,無奈地搖頭,笑容有點僵硬。這時候,她的終端中傳來了部下的聲音:“殿下。自由星河聯盟通商代表,婭彌妲··森歌·貝倫凱斯特小姐線上……”
“……接進來吧。”
很快的,對面便傳來了一個嫻靜而溫和的年輕女聲:“布妮,看到了吧?齊先生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如果你這邊鬧下去,他是真的可以在凱泰大使館吼上一天,甚至跑到無垠宮門口血濺九龍鼎的哦!”
“所以,是你把談判進展透露給齊先生的?動作真快啊!婭莉!”
“呵呵,我方的立場,當然也只是想讓這個銀河,快點恢復和平啊!”
“我們可是吃了大虧的!”
“是你們養的大貓們吃了大虧!可是,這不是他們罪有應得的嗎?凱泰王國偷襲直布羅陀的計劃,又何嘗通知過你;了呢?讓真正的英雄不得善終,不是也挺違揹你的美學嗎?反正你的小伎倆也失效了,就正常一點吧。”
布倫希爾特望著對面那個和自己同齡的,文秀而素雅的女孩,嘆息了一聲。對方雖然弱不禁風,卻也是唯一能讓自己感受到挫敗感的同齡人。若雙方不是身處兩國,或許還真的會成為最好的朋友吧。
“行啊,那就當給你一個面子咯……不過,共同體的那位老英雄,留在這裡實在會讓大家都不安心的,最好還是有一個安逸的,但是不會給大家添麻煩的晚年比較好。”
“多謝了,這其實也是我們的期望。”對面誠心誠意地發出了感謝,接著便用閨蜜間的輕鬆口吻道:“對了,我聽說吉莉吃癟了?”
“呵呵,是啊!不過倒是因此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地球小騎士呢。”
總而言之,一場超過兩百萬人和三千艘戰艦參與,數十萬陣亡的大戰,其後續的結果和發展,似乎就這麼被這兩個妙齡的女子,三言兩語地決定了下來。